秦无月指尖在锦被下微微一颤,床沿那道“三横一竖”的刻痕尚未散去。她闭目不动,气息如游丝般微弱,仿佛下一息便会断绝。宫婢方才退下,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可她知道,这殿中每一寸空气都已被林昭仪的眼线浸透。
她不动声色地将仙玉红光自膻中穴缓缓提起,沿着任脉上行,穿过咽喉、眉心,最终稳落于识海深处。一股灼痛自额际蔓延开来,像是有细针在颅骨内缓慢穿刺。宿体经脉本就被寒髓散侵蚀,强行运转神识如同在裂帛之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神魂溃散。
但她不能停。
右手食指再次抬起,在掌心无声划动——逆命符阵第二式,引轨归位。血丝从指尖渗出,滴落在掌纹交汇处,迅速凝成一道暗红符印。识海震荡片刻后趋于平稳,仙玉的红光随之沉静,化作一线微芒,缠绕在残破天书浮现出的虚影之上。
天书自袖中滑出,纸页泛黄,边缘焦黑,似曾遭雷火焚烧。她以血为引,点向封印已久的“观星篇”。刹那间,一道幽光自书中迸发,直冲识海,南诏帝星命盘在意识中缓缓成型。
紫微垣中央,帝星孤悬,其光黯淡,周围气运如雾,层层缠绕。她凝神推演,却发现命盘每转一圈,便有一道雷痕自天外劈落,将部分轨迹击碎。测算帝王命格,等同逆天而行,天道自有反制。
她咬牙,将轮回之力注入天书残卷,识海中命盘再度显现。这一次,她不再强求全貌,而是以“影丝命线”倒推近三个月帝王情感波动节点。画面断续浮现:御书房烛火通明,帝王批阅奏折时频频走神;夜半召宠妃侍寝,却只令其坐在榻边说话;三次欲提笔批复沈清容所请之事,皆被一句“林卿之意如何”打断。
命线在此处扭曲,显出异象。
帝星周围,三道暗红丝线悄然缠绕,皆源自林昭仪所在方位。第一道系于心口,象征情缚——帝王对她已非宠爱,而是依赖,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第二道绕颈而过,为信偏——凡林昭仪所言,帝王皆信,他人谏言反遭厌弃;第三道则直通龙袍玉带,政代之劫成形——朝政决策,实由她口授意,帝王不过执笔誊录。
天书残页剧烈震颤,字迹自行重组,最终浮现八字批语:
**帝王无情,嫔妃互害。**
秦无月心头一震。
这不是简单的宠妃干政,而是命格层面的操控。帝王并非昏聩,而是情感被彻底锁定,理性被压制到近乎消失。他以为自己仍在掌权,实则早已沦为傀儡。而林昭仪之所以能如此肆无忌惮,正是因为她深谙此道——她不争宠,她夺的是帝王的意志。
若此时呈上罪证,哪怕铁证如山,帝王也只会认为是构陷。唯有让他亲眼看见自己是如何被操控的,才能破局。
她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冷光掠过。
反击的核心,不在揭发,而在“唤醒”。
她需要的不是证据,而是让帝王意识到:他以为的深情,不过是他人精心编织的牢笼;他以为的自主,实则是步步诱导的服从。唯有自我认知崩塌,方能重建判断。
但如何实现?
直接进言不可能,她此刻身份是待死废妃,连面圣资格都没有。朝臣亦不可靠,林家势力已渗透礼部、户部,多数人选择沉默自保。唯一可行之路,是借“天意”之名,行心理之术。
梦境、旧物感应、星象异变——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恰恰最能动摇帝王心神。他不信忠臣之谏,却会因一梦惊醒;他无视奏折弹劾,却可能因一面古镜映出真相而震怒。
她决定布一场局:不攻林昭仪之行,而攻帝王之信。
第一步,制造“天谴之兆”。司天监虽未登场,但其职能可借他人之口传播。她可让宫婢在无意间提及“昨夜星移斗转,紫微微暗”,再由内侍传入帝王耳中。疑心一起,后续所有异常都将被放大。
第二步,激活“旧物共鸣”。那只香囊尚在袖中,沾染过林昭仪气息。若能在某夜焚香时,使其无故自燃,或令帝王梦见沈清容手持香囊泣诉冤情,便可种下怀疑种子。
第三步,设“情境重现”。她已知林昭仪擅自更改赈灾名录,此事可借梦境再现——让帝王梦见饥民叩首乞粮,而宫中却在大兴土木,有人冷笑:“修缮要紧。” 若梦中声音与林昭仪相似,帝王必生疑窦。
四步之后,只需一点火星,便可燎原。
她闭目,开始推演细节。每一个环节都必须看似偶然,实则环环相扣。她不能露面,不能发声,只能躲在病躯之后,以命理为线,牵动整个宫廷的心理走势。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环佩轻响。
林昭仪来了。
秦无月立刻垂眸,呼吸再度放缓,身体微微蜷缩,像极了病情加重的模样。脚步声停在帘外,没有进来,却也没有离去。
“贵妃还活着?”林昭仪的声音透过纱帘传来,轻柔如风,“本宫听说她昨夜说了胡话,提到香炉印记……倒是有趣。”
宫婢战栗回应:“回娘娘,贵妃已昏迷一日,未曾清醒。”
“是吗?”林昭仪轻笑,“可本宫总觉得,有些人,越是快死了,越喜欢说些不该说的话。”
她顿了顿,目光似穿透帷帐,落在那具苍白的身体上。
“等她咽气,记得把她的遗物都烧了。尤其是那些旧香囊、旧绣帕……脏东西,留着晦气。”
脚步声渐远。
秦无月依旧不动,可识海中,一道新的符纹正在成形——梦引诀起手式。她将以自身为引,借寒髓散侵蚀下的虚弱魂体,模拟濒死状态下的灵魂波动,引导帝王入梦。
她不会亲自见他。
但她会让他的梦,看见她。
指尖在锦被下轻轻勾动,符纹最后一笔落下,隐没于掌心。窗外日光斜照,映在紫檀案角的铜镜上,一闪而过。
镜中无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