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月指尖在掌心划出最后一道符纹,血丝渗入纹路中央,符痕微颤,随即隐没于皮肤之下。她未睁眼,呼吸依旧绵长如睡,但识海已如冰湖裂开一道缝隙,仙玉的红光自小腹缓缓上行,沿着任脉推至眉心轮。
灵视微光开启。
视野穿透帷帐与宫墙,偏殿外廊道景象映入神识。日头正移至中天,宫人换岗的脚步声交错响起。两名披甲侍卫交替换防时,低声交谈了几句,其中一人抬手指向西角门方向,似在提醒同伴注意什么。
秦无月凝神锁定那条偏廊。
片刻后,环佩轻响,林昭仪携两名宫女缓步而来。她穿一身海棠红绣金裙,发间珠翠摇曳,唇角含笑,面上妆容精致,举止端庄得如同画像中的贤妃。然而当一位低阶嫔妃从侧廊走出请安时,她笑意骤敛。
“冷宫出来的物件,也配站在这条路上?”
话音未落,一巴掌已甩出。那嫔妃猝不及防,脸颊登时红肿,踉跄跪地。林昭仪俯视着她,声音轻柔却字字带刺:“本宫记得,你父亲因贪墨被贬,家族削籍,如今你竟还敢穿杏黄裙衫——那是三品以上命妇才有的颜色。”
她抬脚,绣鞋尖抵住对方额头:“叩首十次,本宫便饶你僭越之罪。”
那嫔妃颤抖着低头,一下、两下……额上青筋突起,泪水滑落石砖。林昭仪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整理袖口,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秦无月识海震荡。这一幕与记忆碎片完全吻合,但亲眼所见,其跋扈之态远超预料。更令她警觉的是,周围宫人竟无一人上前劝阻,连值岗侍卫也低头避视,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灵视持续不到半盏茶时间,仙玉红光便剧烈跳动,提示神识即将溃散。她强行收力,将气息沉回丹田,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宿体肺腑随之抽搐,喉间腥甜再起。她压住咳意,任由身体微微弓起,像极了病势加重的模样。
宫婢闻声进来,扶她靠枕,低声问是否要传太医。
“不必。”她嗓音沙哑,“我只想静一静。”
宫婢退下。她闭目调息,识海重演方才画面。林昭仪言语之间,不仅践踏宫规,更是在公开宣示权力——她已不满足于争宠,而是以羞辱他人确立地位。
但这只是表象。
真正的破绽藏在制度之外。
她想起昨夜布置的梦呓饵料。当时她故意在昏沉中喃喃几句:“香炉……不是尚珍坊的印记……”语气虚弱断续,似梦非梦。若林昭仪真有心虚之处,今日必会派人查探她的状态。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一名内侍捧册前来,说是奉旨查看贵妃病情,并顺带汇报地方灾情。秦无月仍闭目装睡,只以余光瞥见那人欲言又止,最终将名册递予殿外值守的副管事。
可就在此刻,林昭仪竟亲自现身。
她并未进殿,而是在檐下截住那名内侍,伸手接过名册翻阅。一页、两页……她忽然停住,朱笔一勾,划去三个州府的赈灾名额。
“今年宫中修缮要紧。”她淡淡道,“减一成米粮拨入尚衣局,其余照旧。”
内侍面露难色:“可这是户部核过的奏报,尚未呈御前——”
“陛下昨夜累着了,今晨未醒。”林昭仪打断他,“等他醒来,本宫自会禀明。你只管照办。”
说罢转身离去,裙裾翻飞,毫无迟疑。
秦无月指尖掐入掌心。
这不是干政,是代政。
一个妃嫔,竟能擅自更改国家赈灾名录,且语气笃定,仿佛早已掌握帝王作息规律。更可怕的是,那内侍虽有异议,却未激烈反对——说明此类行为并非首次。
她必须确认背后是否有家族串联。
脑海中浮现那只香囊。沈清容曾赠予一位旧友,后落入林昭仪手中。此物沾染过双方气息,若能激活宗室秘传的“影丝命线”,或可追溯七日内与其接触之人。
她唤来宫婢,淡声道:“取我旧日香囊来,我记得搁在紫檀匣第三格。”
宫婢犹豫:“那香囊……三日前被林昭仪的人拿走了,说是替您供奉祈福。”
秦无月垂眸:“那就去讨回来。就说……我想在临终前看一眼旧物。”
宫婢应声而去。
半个时辰后,香囊送回。素绢已泛黄,边缘磨损,但内里残留的沉水香气仍在。她将香囊置于掌心,以指尖血点其核心,默念引灵术口诀。
血脉共鸣。
刹那间,一段残影浮现识海——
三日前深夜,偏殿烛火未熄。林昭仪坐于案前,对面站着一名男子,身着礼部官服,面容与记忆中林承安一致。
“礼部提名名单已改。”林承安低声道,“只待圣意松动,便可推‘贤妃’之位。”
林昭仪轻笑:“陛下如今连奏折都懒得看,只问本宫想不想。我说想,他便点头;我说不,他便作罢。”
“朝中已有三位大人应允联名上奏。”林承安继续道,“只要再压下两位老臣的弹劾,此事便可成。”
“放心。”林昭仪执杯啜茶,“他心里只有本宫,别的女人说的话,他听都不听。至于那位躺在冷宫里的,连呼吸声大些都会被责罚,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画面至此中断。
秦无月睁开眼,瞳孔深处寒光乍现。
非止跋扈,实已操控朝政。
更令人惊心的是,帝王对此并非不知,而是主动放权。林昭仪所言“只问本宫想不想”,意味着她在重大人事决策上已有否决权。若此势延续,不出半年,南诏朝堂必将沦为林家私器。
而自己此刻的身份,正是她清除旧势力的第一块踏脚石。
她缓缓将香囊收回袖中,指尖抚过破损的绣线。这具身体依旧虚弱,寒髓散仍在侵蚀经脉,但她已不再急于解毒或反击。真正的战场不在药汤与银簪之间,而在人心与权柄的交接处。
林昭仪越是嚣张,破绽越多。
她需要的,不是证据,而是“天意”。
唯有让帝王亲眼看见——他所宠爱的女子,正在以他的名义,颠覆他的江山。
她闭目,开始运转归魂诀,将所获情报层层归档。仙玉贴于膻中穴,红光微闪,似在回应某种隐秘召唤。识海深处,一道新的推演悄然展开:如何借帝星命格显其“受惑”之状,如何引其亲睹宠妃干政之实,如何让一场看似偶然的揭露,成为不可逆转的定局。
门外风动帘响,宫婢轻步进来,说午膳已备。
她未答,只轻轻颔首。
呼吸依旧微弱,面色苍白如纸,仿佛下一刻便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可就在宫婢转身之际,她右手悄然抬起,食指在床沿划下一道极细的刻痕——
三横一竖。
逆命符阵的起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