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仙玉的震颤尚未平息,秦无月已睁眼起身。她未唤宫婢,自行披上外袍,指尖掠过枕下逆命符阵的最后一道纹路——符纸边缘微卷,命气封存完好。方才那句“嬷嬷,您手上……有股香火味”,已让对方脚步迟滞三息,足够她推算出凤仪宫今夜必动星盘。
她抬手掐算时辰:子时四刻,双月交汇之机将至。
外殿值守宫女的脚步声渐远,应是被小宫女引向西角梅亭方向。秦无月踏出内室,足音轻如落叶。她绕过垂帘,从床底暗格取出一截断裂的玉簪,簪尖沾着昨夜残留的血晶碎末。这是她与吴姓弟子命格连接的最后信物。她将簪子贴于眉心,神识顺血脉倒溯——果然,司天监东厢此刻正有阴秽之力扰动星图,紫微偏移轨迹已被人为扭曲半寸。
她收簪入袖,转身推开偏门。
御花园西侧枯井通道常年荒废,唯有洒扫杂役知晓其径。她贴墙而行,指腹划过砖缝间干涸的苔痕——这是昨日小宫女清扫时无意留下的标记。三步一停,五步一测,她以命理为尺,丈量宫道曲折。前方转角处巡防换班的铜铃轻响,她伏身藏于假山之后,待人影过去,才继续前行。
太极殿前广场灯火通明,百官已在阶下列队。异象初显,云层裂开一线,东方天际浮出第二轮残月,与主月并列悬空,光色青灰,如死瞳凝视人间。群臣仰首,窃语四起,却无人敢言。
秦无月立于殿阶之下,不惊不惧。胸前仙玉骤然发烫,残纹与天穹星轨共鸣,一道清晰命盘在她识海浮现:紫微星偏移点,正对承恩宫方位。误差不足三厘。
她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唇边已无昨日咳血的痕迹。脉象平稳,寒髓散药效退去七成。她缓步向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踏上主阶。
司天监随从察觉有人靠近,回头一瞥,见是病弱贵妃,正欲阻拦,忽听她低声吐出一句:“癸亥年甲子月,双月同天,女主凌君。”
随从浑身一震。此乃《星陨录》秘载术语,非寻常宫眷所能知晓。他慌忙入殿禀报。
殿内,帝王端坐龙椅,面色沉郁。窗外双月悬空,映得金銮大殿泛起冷光。他尚未开口,便见司天监正卿急步而出,跪奏:“启禀陛下,东厢星盘遭污,符灰残留,且值宿弟子吴某供认受人胁迫,篡改观测记录!”
帝王猛地站起:“何人所为?”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通报:“贵妃沈氏求见。”
众人侧目。谁不知贵妃已病入膏肓,连日未曾下榻?此刻竟自行前来,莫非疯魔?
秦无月步入大殿,未跪。她衣饰素净,面容苍白,却目光清明。她抬手抚袖,缓缓取出那封八字素笺,交予近侍:“请呈陛下。此信出自昭仪之手,落笔时辰,恰在星盘遭污之前。”
近侍接过,递上御案。帝王展开,只见“魂归地府,莫怨他人”八字赫然纸上。他眼神骤冷。
“贵妃,”帝王声音低沉,“你可知今夜天象为何?”
秦无月抬头,直视帝颜:“双月同天,阴压阳极,女主凌君之兆也。”
殿内一片死寂。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然此‘女主’非为妾。妾身将逝,唯愿君安——此八字,正是今日凤仪宫所赐。若真有怨气冲天,也该来自权欲熏心、妄图染指星盘之人。”
帝王瞳孔微缩。
秦无月转向殿门:“林昭仪既遣人探病,又赠绝命书,可还记得昨夜烧符之地?前朝巫蛊世家的锁链烙印,竟现于司天监辖区,难道只是巧合?”
脚步声由远及近。林昭仪疾步闯入,华服未整,钗环微斜。她怒视秦无月:“妖妇!你病重失心,竟敢在此胡言乱语!天象异变,分明是你怨念聚成,引动天罚!”
秦无月不答,只淡淡道:“那你可敢解释,为何吴姓弟子供词中提及‘每夜子时三刻,凤仪宫遣人送香入监’?所送何香?可是掺了符灰的安神香?”
林昭仪脸色一白。
秦无月继续:“你以毒香乱命格,以巫蛊染星盘,更借天象嫁祸于我。可惜——”她抬手指天,“双月轨迹早已注定,紫微偏移点直指承恩宫外。若我是谋逆之人,为何天象指向你宫门方位?”
“荒谬!”林昭仪尖叫,“你不过一介废妃,岂懂天文历法!定是有人教你这些话!”
“是不是荒谬,陛下自会判断。”秦无月收回目光,看向帝王,“妾无需懂历法,只需知命。昭仪命格属阴,近日屡犯帝星,气运逆行。昨夜烧符之时,命息波动直达司天台,已有三人感知异常。若陛下不信,可即刻彻查凤仪宫焚炉余烬。”
帝王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来人。”
两名禁军统领上前。
“即刻前往凤仪宫,搜查焚炉、密室、所有香料器皿。若有违禁之物,当场封存。”
林昭仪踉跄后退:“陛下!您不能如此待我!我侍奉您七年,从未有过差池!她是疯了!她想害我!”
“你若清白,何惧一查?”帝王冷冷道。
就在此时,司天监正卿再次出列:“启奏陛下,臣已核对星图,今夜双月交汇实为百年罕见之局,确有女主凌君之象。且紫微星偏移轨迹,与承恩宫方位重叠度达九成以上。但……”他顿了顿,“据《星陨录》残卷记载,若有人以巫蛊之力强行扭曲星盘,则天象反噬必降于施术者本宫。”
全场哗然。
林昭仪面如死灰。
秦无月静静看着她,忽然道:“你还记得那半片残符吗?上面的锁链烙印,不是装饰。那是前朝巫蛊世家用来囚禁命魂的印记。你烧它,是为了毁迹。可你忘了——火不能灭命。”
“住口!”林昭仪崩溃嘶喊,“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秦无月不答。
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禁军押着吴姓弟子走来,后者双手颤抖,跪地叩首:“陛下!小人……小人确系受凤仪宫掌事嬷嬷胁迫,每夜子时将符灰混入安神香,投入司天监东厢香炉……只为遮蔽真实星象!”
帝王霍然起身,怒视林昭仪:“你还有什么话说?”
林昭仪瘫跪在地,嘴唇哆嗦,终无法辩。
帝王抬手,厉声下令:“即刻锁拿林氏,幽闭冷宫,待查实全部罪证后论罪!”
禁军上前,铁甲铿锵。林昭仪被拖离大殿时,回头死死盯着秦无月,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怨毒。
秦无月立于原地,未动分毫。
天边双月渐隐,晨光未启。她衣袂染风,目光追随着那被押走的身影,直至消失于宫道尽头。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袖中玉簪,簪尖血晶微微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