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月指尖在床沿刻痕上轻轻一收,指节泛白,旋即松开。三日来她未曾睁眼,呼吸始终维持在将断未断的边缘,脉象如枯井沉寂。宫人进出的脚步声渐成规律,每日辰时送药者必迟疑片刻才入殿,脚步轻得几乎贴地而行。
她神识如丝,悄然探出。前两日所见之人,命格皆如浮尘般浅淡,无甚异常。唯独今日——那送药的小宫女踏入门槛瞬间,命线微颤,似有重物压其肩头。更奇者,其指尖轻触药碗边缘时,命格中忽现一道细链,自腕部延伸而出,直没于宫墙之外,牵连某处阴暗命盘。
此人被控。
秦无月不动声色,神识紧锁那道命链轨迹。链身扭曲如蛇,非自然生成,乃是以禁术强行缔结的“牵魂扣”。施术者必是宠妃一系,借此操控宫人耳目。然此女仍敢日日送药,不避嫌疑,反倒说明她别无选择。
她缓缓睁开一线眼缝,帘帐外光影微动,小宫女正低头摆放药盏,手指微微发抖。秦无月目光掠过她袖口磨损的边角,又落回自己掌心。仙玉温润,却不再震动。她已知那御苑方向的命格波动并未再起,似有意隐匿。此刻宫中,唯有眼前这人尚存一丝动摇之机。
次日,辰光初透,殿门再启。
小宫女端药而入,脚步比往日更快,似欲速去。秦无月忽然睁眼,目光清亮如寒潭映月,直直落在她身上。
“你不必怕。”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我知你亦是身不由己。”
小宫女浑身一震,药碗倾斜,汤汁泼洒裙裾。她猛地跪地,头垂至膝前,不敢抬头。
“奴婢……不知贵妃说什么。”
“你母亲病在城南第七巷,咳血三日未得医治,你弟弟昨日被押入工坊,日夜劳作不得归家。”秦无月语调平稳,仿佛陈述天象,“若非有人以家人胁迫,你怎会日日为我送药?又怎敢在众人避之不及之时,仍踏足此殿?”
小宫女肩头剧烈颤抖,嘴唇翕动,终未出声。
秦无月缓缓坐起,靠向锦枕,动作虚弱却精准。她右手覆上心口,残破天书残页藏于内襟,古字微烫。方才一语,并非凭空推测。她昨夜以神识逆溯命链源头,虽未能穿透遮掩之术,却捕捉到一丝气息残留——那是寒髓散与劣质草药混合的独特命理印记,仅存于贫民区医馆。
她已锁定其家所在。
“我不需你立刻开口。”秦无月声音低缓,“你只需明白,你每送一次药,都在替他人行恶。而你沉默一日,家人便多受一日苦楚。”
小宫女猛然抬头,眼中惊惧未退,却多了一丝挣扎。
“奴婢若说……她们会杀我全家。”
“所以你不说。”秦无月点头,“可你今日仍来了。说明你心中尚存一线希望——希望有人能打破这死局。”
小宫女喉头滚动,泪水滑落,滴在冰冷地砖上碎成数点。
“我不是救世主。”秦无月凝视她,“但我比你更想活命。若你愿助我一线生机,我亦可还你一家自由。”
“您……当真?”小宫女声音颤抖。
“我可以立契。”秦无月抬手,指尖划过唇角,一缕血丝渗出。她以血为引,在掌心画下一道极简符纹——逆命符阵的简化形态,名为“断锁诀”,专破人身束缚类禁制。“此符可解‘牵魂扣’,但需你提供施术者命格特征,或其贴身之物。”
小宫女盯着那道血符,眼神剧烈变幻。良久,她咬牙低语:“是林昭仪身边的掌事嬷嬷,她……她颈间挂着一枚铜铃,铃声响起时,奴婢便觉心口如绞。”
秦无月眸光微闪。铜铃为引,命链为缚,手段老辣。此等禁术非寻常宫人所能掌握,背后必有修行者支持。
“你回去后,记下那铜铃响动时辰与方向。”秦无月收血符入袖,“明日此时,带一枚你母亲用过的药渣来,我要验其命气残留。”
小宫女怔住:“药渣?”
“你母亲咳血所用药材,必有残渣留存。”秦无月闭目,气息再度转弱,“我要确认她是否真病,还是……已被炼为‘人烛’。”
小宫女脸色骤变。人烛者,活人熬命为灯,供施术者汲取精气。民间偶有邪修为之,宫中若行此术,必是为延续某种禁忌命法。
她嘴唇颤抖:“奴婢……尽力。”
“去吧。”秦无月声音几不可闻,似已力竭。
小宫女匆匆起身,退至门口,忽又停步,回头望了一眼榻上女子。她仍闭目假寐,面色苍白如纸,可那根搭在锦褥上的手指,却微微勾起,仿佛已握住命运之线的一端。
暮色渐浓,殿内无人再入。
秦无月缓缓睁眼,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冷光。她取出仙玉,置于掌心。玉面浮现一道新纹路——双环交扣,与昨日所见相同。她以指腹摩挲其上,忽然察觉纹路边缘略有凸起,似非天然形成。
她凑近细看。
在双环交扣的缝隙间,有一极细微的刻痕,形如残月。
她心头一震。
这不是轮回管理局的印记,也不是司命所赐之物应有的痕迹。此纹路……曾在千年前见过。
她正欲深探,仙玉忽又微颤,一道极弱感应自殿外传来——不是命格波动,而是某种熟悉的灵力频率,如同旧识叩门。
她指尖一顿。
那人不在御苑西侧,而在东偏殿方向。距离更远,气息更隐。可这频率……分明与玄微子当年所用灵诀同源。
不可能。他不该出现在此世。
她将仙玉迅速藏入袖中,神识悄然铺展,锁定东偏殿方位。然而未及细察,殿角铜漏轻响,申时将至。
窗外,一名宫婢提灯而过,灯光斜照入殿,映在床沿刻痕上。那道深深划下的痕迹,竟与仙玉上的残月纹路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