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医堂内,阴冷刺骨,药气与尸臭混合的怪味萦绕不散。石台上,陆昭衍在麻三指那霸道诡谲的“锁魂固元”手段下,暂时吊住了性命,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眉心那道血痕微微搏动,仿佛有生命般,昭示着体内依旧混乱不堪的力量与魂魄创伤。
张清云、墨渊、百灵三人守在台边,不敢有丝毫松懈。屋内阴影中那些无声无息的纸扎人,以及里屋麻三指偶尔传来的摆弄不明器物的细微响动,都让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回魂集外的夜色愈发深沉,风中传来的呜咽与怪笑也似乎更加清晰。
忽然,里屋的门帘被一只铁义肢撩开,麻三指佝偻的身影再次出现。他独眼扫过石台上的陆昭衍,浑浊的眼中看不出情绪,只是沙哑地开口:“第一步挺过去了。算他命硬。接下来,要治他魂魄裂痕和经脉淤塞,需用‘百魂柜’里的东西。”
百魂柜?
三人顺着他的铁义肢所指方向看去,只见屋内最阴暗的角落,矗立着一个巨大无比、几乎顶到房梁的黑紫色木柜。柜子样式古朴,表面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却散发着一股极其阴寒、仿佛能吸纳光线的沉郁气息。柜门上挂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青铜锁,锁身上刻满了扭曲的、如同蝌蚪般的符文。
麻三指蹒跚走到柜前,并未用钥匙,而是伸出那仅存的、枯瘦如鸡爪的右手,指尖在青铜锁上快速划过一个复杂的轨迹。那锁上的符文微微一亮,随即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自行打开。
柜门开启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无数种草药、矿物、以及某种陈年魂灵气息的复杂味道涌出,并不难闻,却让人神魂为之一定,又隐隐感到一丝悸动。
柜内并非寻常抽屉,而是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方格,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样东西:有装在玉盒里的、干枯却保持鲜艳颜色的奇异花草;有封在透明琥珀中的、形态古怪的虫豸;有盛在黑色陶罐里的、闪烁着微光的粉末;甚至还有几节温润如玉、却散发着淡淡威压的不知名骨骼以及几瓶流淌着银色液体的琉璃瓶……
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或强或弱的灵性波动,显然皆非凡品,且大多偏向阴寒属性。
麻三指的目光在柜中仔细搜寻,铁义肢在一个个格子上方掠过,最终停在一个放着几片薄如蝉翼、色如暗紫琉璃、微微卷曲的干枯叶片的格子前。
“还魂蓼……滋魂补魄,正好对症。”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两片叶子,那叶子离开格子后,竟自行散发出淡淡的紫色光晕。
接着,他又从另一个格子取出一小撮闪烁着星点银芒的黑色土壤——“阴煞壤,疏导他体内淤塞的异种煞气。”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柜子最深处,一个被符纸层层封口的黑色小陶罐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其取出,揭开封纸,里面是小半罐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着刺鼻腥气的暗红色液体。
“尸陀林心血膏……以毒攻毒,激发他自身兵煞本源活性,加速愈合。但用量需极准,多一分则引煞焚身。”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凝重。
取完药,他重新锁好百魂柜,那柜门合上的瞬间,所有的灵性波动再次被彻底隔绝。
他走到火炉旁,将还魂蓼和阴煞壤投入那依旧沸腾的漆黑药罐中。药罐内的液体剧烈翻腾起来,颜色逐渐变为一种深邃的紫黑色,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异香。
随后,他用一根骨针蘸取了一丝丝那暗红色的尸陀林心血膏,极其小心地点在翻滚的药液中。
嗤——!
一声轻微的爆响,药液瞬间平静下来,颜色化为一种暗沉内敛的玄色,表面不再有气泡,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水,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扶他起来,灌下去。”麻三指用陶碗盛出药液,命令道。
张清云和墨渊连忙小心地将陆昭衍扶起。那碗药液触手冰冷刺骨,仿佛不是熬煮而出,而是从极寒深渊中取出。
药液灌下,陆昭衍身体猛地一颤,皮肤表面瞬间浮现出无数道紫黑色的细密血管纹路,整个人仿佛被一层诡异的网络所覆盖!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身体剧烈抽搐,仿佛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按住他!药力化开便好!”麻三指冷眼旁观。
张清云三人全力压制。果然,片刻之后,陆昭衍身体的抽搐渐渐平息,那些紫黑色纹路缓缓渗入皮肤之下,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有力了许多,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只是眉心那道血痕,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邃了。
“好了。让他睡足六个时辰。期间若有异动,即刻叫我。”麻三指说完,便不再理会,自顾自走到里屋去了,似乎对外界毫不关心。
三人稍稍松了口气,将陆昭衍重新放平。
药力在体内化开,陆昭衍的意识再次沉入一种奇特的境地。不再是纯粹的黑暗与痛苦,而是仿佛漂浮在一片冰冷的、闪烁着微弱星光的海洋之上。魂魄的撕裂感被一种清凉的能量缓缓抚平,淤塞的经脉也开始松动。
就在这舒缓的修复过程中,他与秦绛之间的联系,似乎也因魂力的些许恢复而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昭衍……感觉……如何……”秦绛的意念传来,带着明显的担忧与一丝欣喜,“……方才……你的魂火……险些……熄灭……此刻……似乎……稳定……了许多……”
她的声音依旧隔着遥远的空间与封印,却比之前更加真切,那份牵挂与焦虑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
“……还好……死不了……”陆昭衍以意念回应,努力传递出安抚的情绪,“……这里的……鬼医……手段……虽邪……却……有效……你……怎样?镇龙桩……可还……安稳?”
他始终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她。
“……暂时……无碍……”秦绛沉默片刻,意念中流露出一丝复杂,“……你的血……融入……棺中……后……镇龙桩的……压制……似乎……产生了……某种……变化……不再是……单纯的……镇压……更像是一种……僵持……甚至……偶尔……我能……汲取……一丝……地脉阴气……虽然……微弱……却对……恢复……有益……”
这个变化让陆昭衍心中一紧:“……汲取地脉阴气?会不会……惊动……龙虎山的人?对你……可有……害处?”
“……暂时……应无妨……此地……地脉……本就……特殊……与镇龙桩……同源……他们……不易……察觉……”秦绛安慰道,随即意念一转,带着深深的关切,“……你……莫要……再……为我……涉险……专心……疗伤……我……在此……很……安全……”
她的语气,像极了叮嘱远行丈夫的妻子,那份隐藏在清冷下的温柔,让陆昭衍魂魄都为之一颤。
“……嗯……我知道……”他低声回应,心中却暗自发誓,一定要尽快恢复,变得更强,回去破开那该死的封印。
“……那个……鬼医……可信吗?”秦绛的意念中带着一丝警惕,“……我……隐约……能……感觉到……他……身上……有……很重的……死气……和……怨念……不像……寻常……医者……”
“……暂未……察觉……恶意……”陆昭衍道,“……他……似与……黑水渡的……摆渡人……相识……目前……只能……信他……”
两人就这样,依靠着这微弱而珍贵的魂念联系,跨越空间,彼此倾诉,相互叮嘱。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最朴素的牵挂与担忧,在这诡异阴森的鬼医堂内,却显得格外温暖与真实。这份在绝境中相互依偎的情感,已成为支撑彼此坚持下去的最大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陆昭衍在药力作用下,沉沉睡去。
守夜的张清云忽然皱了皱眉,低声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墨渊和百灵侧耳倾听。起初只有风声和药罐余温的细微噼啪声。但渐渐地,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传入耳中。
那哭声飘忽不定,时远时近,似乎是个女子,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绝望。
百灵脸色发白,握紧了竹笛。墨渊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最终目光定格在那巨大的百魂柜上。
哭声……似乎是从那柜子里传出来的?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了麻三指沙哑冰冷的声音:“柜里的‘老朋友’醒了而已。莫要理会,更不许靠近柜子。惊扰了它们,把你们也塞进去做药引。”
三人闻言,顿时寒毛倒竖,再看那百魂柜,只觉得那沉郁的木柜仿佛蕴含着无数恐怖的秘密,再不敢多看一眼。
然而,那女子的哭泣声并未停止,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凄厉,仿佛就在耳边响起,诉说着某种永恒的哀怨与不甘。
“……棺材……我的……棺材……还我……棺材……”
断断续续的词语夹杂在哭泣中,令人毛骨悚然。
张清云猛地想起什么,低声道:“传闻有些极厉害的棺材匠,能将横死之人的怨魂强行封入特制的棺木或容器中,炼成‘棺灵’,用以守护或作为某种邪法的媒介……这百魂柜里的,莫非是……”
话未说完,那百魂柜的柜门,突然无声无息地自行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浓郁的黑气从缝隙中涌出,黑气中,隐约可见一个穿着大红嫁衣、披头散发、面色青紫的女子身影在挣扎哭嚎!但那身影瞬间又被柜内某种力量强行拖拽了回去!
柜门“砰”地一声再次紧闭!
哭声戛然而止。
鬼医堂内,再次恢复死寂,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狂跳的心音。
这个回魂集,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诡异可怕。而这位鬼医麻三指,其手段和来历,也愈发深不可测。
夜,还很长。距离陆昭衍醒来,还有数个时辰。而这期间,谁也不知道,这座鬼医堂内,还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