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药和安魂香的作用缓缓化开,如同暖流渗入冰封的经脉,勉强抵御着盘踞在陆昭衍心脉深处的彻骨寒意。但那寒意源自秦绛的意志,霸道而古老,绝非寻常手段能够轻易驱散。他靠在墙边,脸色依旧苍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白气,仿佛脏腑都已被冻伤。
陆怀真忧心忡忡,又添了几味温阳的药材进香炉,袅袅青烟带着苦涩的药味,却难以完全穿透孙子身上散发出的阴冷。
“阴寒侵体,伤及根本,非一日之功能愈。”老人声音沉重,看着桌上那枚已然沉寂、却隐隐透出幽蓝光泽的纸将,“更何况,这纸将已被她标记,往后动用,福祸难料。”
陆昭衍艰难地点了点头。他与那纸将之间的联系确实建立了,但在这联系之上,还覆盖着一层更优先、更冰冷的契约之力。仿佛那纸将虽能护他,却首先要听命于其上的另一道印记。
就在这时,他左手指尖的弯月印记忽然轻微地搏动了一下,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却依旧冰冷的意念传递而来。不再是简单的词语,而是一段断续的画面和感觉:
一片浑浊的、涌动的水域(是那废弃运河支流?);水底似乎沉着什么东西,被厚厚的水藻和淤泥覆盖,轮廓模糊,却散发着与那阴煞墨同源、却更加浓烈精纯的怨念;同时带来的,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被窥视的感觉——并非来自秦绛,而是另一种隐藏在水底深处的、阴冷的注意。
是秦绛在通过契约,向他传递信息?她感知到了那水底之物与阴煞墨的关联,甚至察觉到了那东西似乎也对陆昭衍,或者说对他身上这份与她的“阴婚契约”,产生了某种“兴趣”?
这发现让陆昭衍强打起精神,将这段模糊的感知告诉了爷爷。
“水底?同源却更精纯的怨念?”陆怀真闻言,面色惊疑不定,“难道周福全炼制阴煞墨的核心材料,并非取自那废院,而是来自这河底?甚至……那黑衣人的秘密,也藏在水中?”
这个推测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若真如此,探查河底势在必行,但陆昭衍此刻的身体状况,根本承受不住水下阴气的侵蚀。
“你如今阳气大损,阴寒缠身,绝不能近水,尤其是那等阴煞汇聚的死水。”陆怀真断然否定,“需得从长计议,至少需等你恢复几分元气,再做打算。”
接下来的几日,陆昭衍便在老宅中静养。他按照爷爷的吩咐,每日服用汤药,燃晒特制的草药驱散寒气,但效果甚微。那心脉深处的寒意如同生根,顽固地盘踞着,不仅让他体虚畏冷,更是连番遭遇怪事。
夜间入睡,总觉床榻冰冷如卧寒玉,被衾难以暖热。梦境也变得光怪陆离,时而置身冰窖,时而仿佛在幽暗的水底挣扎,时而又会看到那个穿着古老红嫁衣的模糊背影,立于孤坟之上,冷冷地凝视着他。
最让他不安的是,他发现自己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发生了诡异的变化。白日里,阳光照射在身上,竟觉得有些刺目和不适,反而在阴凉的角落会感到些许舒缓。夜间视物却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能隐约看到一些往常无法察觉的、飘荡在空气中的淡淡灰黑色气丝——那是游离的阴气。
阴婚契约的反噬,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他的体质,将他推向一个非人非鬼的尴尬境地。
这日午后,天气稍晴。陆昭衍觉得精神稍好一些,便坐在院中屋檐下,尝试按照《纸扎名录》的基础法门,调动微弱的阳气驱散寒意。他心神沉浸,引导着体内那缕微薄的暖流,艰难地与心脉处的寒冰抗衡。
渐渐地,他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状态。然而,就在他心神最为凝聚的时刻——
嗡!
脑海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地断裂了!一股庞大、混乱、充斥着无尽怨毒与死寂的意念洪流,毫无征兆地通过那道弯月印记,猛地冲入他的意识!
是秦绛!
但传来的并非她平日那冰冷清晰的意志,而是一片极度混乱的景象和情绪:破碎的宫殿景象、冰冷的青铜器、扭曲的人脸、绝望的呼喊、深入骨髓的背叛之痛、以及一种……被活生生钉入棺椁、永世不见天日的极致怨愤!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狂暴地冲击着陆昭衍的心神,让他头痛欲裂,仿佛脑袋要炸开!他看到了一个穿着华贵黑色深衣、头戴冕旒的模糊男子背影,冷漠地挥手;看到了一个容貌与秦绛有几分相似、却面带嫉恨的宫装女子;看到了浑浊的泥水淹没口鼻的窒息感;最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冰冷、以及足以湮灭一切的孤独和怨恨!
“啊——!”陆昭衍抱住头颅,痛苦地蜷缩在地,浑身剧烈颤抖,七窍甚至开始渗出血丝!
这是秦绛沉睡千年都未曾化解的怨念核心!此刻,或许是因为陆昭衍的虚弱,或许是因为他试图调动阳气的行为无意间刺激了契约,竟使得这部分最黑暗的记忆碎片失控地泄露了过来!
“昭衍!”陆怀真闻声冲出,看到孙子惨状,骇然失色。他立刻明白过来,这是阴契反噬!他急忙取出数张宁神镇魂的符箓贴在陆昭衍额头心口,又强行撬开他的嘴,灌入珍藏的保心丹液。
折腾了半晌,那狂暴的意念冲击才缓缓退去。陆昭衍瘫软在地,眼神涣散,面色灰败,仿佛大病了一场,比之前更加虚弱。
陆怀真又惊又怒,对着空气低吼道:“秦绛!你若想他死,便直接动手!何苦如此折磨!他若死了,你这契约又如何维系?!”
堂屋内一片死寂。
良久,一道极其微弱、似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与波动的清冷声音,才在陆昭衍脑海深处轻轻响起,这一次,竟似乎少了些许以往的绝对冰冷,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
“失控……非吾本意……”
说完,便再无声息。而那盘踞在心脉的寒意,似乎也稍稍收敛了少许。
陆昭衍躺在地上,望着屋檐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一片冰凉。这位“媳妇”的力量和怨念远超想象,与之缔契,无异于怀抱冰山,随时可能被其深藏的恐怖所吞噬。
恢复之路,漫长而凶险。而水下的秘密,似乎也因秦绛的这次失控,变得更加紧迫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