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黄金的织者
无形的金丝。
再度拨开华丽的窗纱。
可这次……
西风并未为它作停留。
金丝愣了愣神,仿佛是在远望着什么,稍许之后,它不再等那西风吹拂,而是主动翻起页码。
1.1
一张照片。
是对奥赫玛的远望。
“出征的战士回望奥赫玛,诸邦公民仰赖的圣城。”
“正如城中诗人唱诵的那般,‘壮美无比,仁慈无边。’”
“而圣城之美一如阿格莱雅。”
“她服饰华贵,出身名门。”
“她是奥赫玛的改衣师,
纺织金丝之人。”
1.2
“‘可有件事她一定做到不到。’善妒的人窃窃私语。”
“‘裁就一匹无缝之衣。’”
金线颤动,
风声传入耳中。
她静默不言,
旁人却煽风点火——
“这有何难?
她的双剪与双尺,胜过最巧的衣匠,勾勒出神塑般的曼妙形体。”
“‘阿格莱雅女士,
让我们看看您的杰作!’”
与元老院来往密切的公民们来到阿格莱雅身边,将她水泄不通地堵在中央,严声“请求”。
1.3
“不。”她是如此回答:
“我不喜欢奉承的话语,还有委迤的场合。”阿格莱雅的目光穿透柱廊,平等地注视众人。
人们曾疑惑,
那双眼睛是如何鉴别美丑?
正如白昼永驻的圣城,是如何区分黎明的温暖.……
和夜色的冰冷?
1.4
金线替织者作出了回答。
浪漫之神的金丝,
如今是她的手眼。
世间所有的色彩,混着人们心中的底色,一一向她扑面。
它的骄傲不下于主人。
“‘但凡有形的丝线,足以织就无缝的华衣。’阿格莱雅自认为织就一件完美杰作并不困难。”
无非密密细缝,
或是一刀直剪。”
1.5
“‘这不难,
这些都不难……’”
“韵脚如针脚般落下,
像一声叹息。”
“编织黄金者,目光穿过我,望向更遥远的……
在天地间交织的网络。”
“唯独她追求的一桩难事——
是将奥赫玛的命运,裁织出天衣无缝的结果。”
文章末尾处,是阿格莱雅与衣将在黑暗中光明的合照。
她的手中。
不再是织布的针丝。
而是利刃。
自她舍弃『织匠』,追随『凯撒』踏上『逐火』那日起,她便再也没为自己织过一件衣裳。
因为在她看来,一件完美之作并不拘泥于表象,深层次存在才是她所追求的,正如奥赫玛。
【丹恒:回想当初,初见阿格莱雅之时,我们所有人都认为她的态度实在太过于傲慢。】
【凝光:但后来仔细想想,她的态度确实也合乎常理。】
【琴:对于你们二位自称从“天外而来”的开拓者,她不绷紧神经,谨慎面对才是问题所在。】
【九条裟罗:可是,她是如何得知只有『天外来客』才是拯救翁法罗斯于水火的关键呢?】
【缇宝:是神谕……】
【缇安:对哦!】
【缇宁:神谕诞生前,开拓者就造访过翁法罗斯了。】
【刻晴:但如果是在开拓者之前还有天外来客的话,那肯定会被来古士发现并记录其中的。】
【阿格莱雅:那位被寒冰缚身的小女孩,也许,正是第一位拜访翁法罗斯的“天外来客”。】
【阿格莱雅:是她在神谕中留下了这一关键,并……】
【白厄:可是,那个女孩不是在星他们之后来的吗?】
【那刻夏:不。】
【那刻夏:那小女孩的冰封在他们拜访翁法罗斯之前。】
【黑天鹅:没错。】
【黑天鹅:记忆并不局限于短短的一瞬,也许只是眨眼,再见便已经有万年之别。】
2.1
“长长的队伍横贯广场。”
“行商、店主、乃至名流上层……一视同仁地排在中央。”
“队伍的首端,
通往阿格莱雅的居所。”
“圣城时尚的风向标……是她将要发布的得意之作?”
“唔——
‘是她将要丢弃的废作。’”
2.2
“‘难怪是无忧的圣城啊,末日将临,还有热衷华服的闲情。’外邦初来的客人,甚是惊诧。”
“听说供奉墨涅塔的祭司世家,与织者有莫大渊源。”
“她那精湛的织艺,
和享乐无缘。”
“原本是庄严的职责吧……
只因爱美的世人,
误把零落片羽,
当作零珠片玉。”
2.3
“‘残缺的设计……也有值得追捧的价值吗?’织者摇了摇头。”
“她似乎忘记,
正是残缺的英雄,
走在人群前头,
投下长长的影子,
迈向永恒的白昼。”
“也有织者愿意为其裁衣的人,她开出的条件……‘足够尖锐的美,和对美的追求。’”
2.4
“‘我想要雷鸣的掌声!鲜花!’是花腔的诗人。”
“‘我想让她心动……’是脸泛红晕的少年。”
“‘我……可以吗?我们从重渊避难来,我想送妹妹一双鞋子。’是坐在椅子上的孩子,和他赤着双脚,低头不语的妹妹。”
2.5
“可惜金丝是任性的事物,从不因同情、怜悯而动摇。”
“小小的孩童,神色不安。
脏兮兮的脸孔……
让她想起某段初遇的过往。”
“‘去吧。’织者说,‘城里有三个孩子,同为雅努斯的信使,她们会捎来鞋子。’”
【星:@赛飞儿。】
【赛飞儿:?】
【星:没什么想说的吗?】
【赛飞儿:我想说的,光幕中的我都说过了,我想做的,光幕中的我也都做过了。】
【扎格列斯:其实大姐头一直都很关心阿格莱雅,虽然她总说裁缝女存亡跟她无关,可她却总徘徊在奥赫玛之外,关心……】
【阿格莱雅:此世的你会为我留步即可,赛法利娅。】
【阿格莱雅:这光幕给了我抒发心声的机会,也让我有了第二次同你们平心交谈的时间。】
【阿格莱雅:我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请相信我。】
3.1
独唱的琴歌自巷尾飘来。
“‘恋人啊,为何阴晴之多变胜过天上的云?’”
“听歌的人愁眉苦脸,‘唉!我倒宁愿,她有一双善笑也善怒的明眸,一对宜喜也宜嗔的酒涡。’”
“他恋慕的少女,
是石膏造的身躯,
刻刀雕琢的手指,
黄金灌注的血,
针线编织的心脏。”
“而她既无明眸也无酒涡,甚至无有面相——”
“她是阿格莱雅的衣匠,她是只追随于半神的侍从。”
3.2
织金的改衣师,
浪漫的代行人。
她那云崖上的宅房,
该是何等富丽堂皇……
“来客忐忑推开门,
像拉一道道幕布,
手执金丝之人,
伫立于群雕中央。”
“‘阿格莱雅女士。’礼貌的燕尾服男人俯下身子,‘我是阿波利的扈从,替主人前来取衣。’”
低首行礼时,
他悄眼觑视,
因为他所恋慕许久的衣匠,正簇拥着自己的主人——
静默如托举金花的叶。
3.3
“象牙雕刻的柔荑,挽起曳地裙摆,似乎吹口气,便复苏成活生生的少女。”
“‘真是爱与美的造物.……’望着这『浪漫』的造物,来客不禁心想,心潮牵动了房中金丝。”
“‘若你想与浮想相拥……’金丝的另一端,她如此宣告,‘只须当心这柄贯穿胸口的利剪。’”
3.4
“古老的剧场里,
有剧目万千,有种种悲喜,连浪漫的神明也曾是伶人之一。
台下的织者静静品味,
探寻灵感——”
“放逐的诗人,
最终回到故乡……
相好的恋人,
不幸落得天各一方……
遭背叛的英雄,
把毒箭刺入仇敌心脏……”
“名为浪漫的丝线。
由众生捻成。”
“爱与恨,美与丑,旧闻与预言,诸般世事,皆是衣料。”
“看,
失落的仆人将恋情葬在此地。
改衣师将其拾起,
织进衣匠的金衣。”
3.5
“身姿曼妙的衣匠曾有美丽的容颜,有人扮作执剑的战士,有人扮作冰冷的祭司。
在金丝的牵引下,
上演一出出默剧。”
“直到舞台在风雨中飘摇,黑潮染污了舞者的裙摆,
她抹去了她们的面容,
将丝绸改作甲胄。”
【星:虽然不懂这么多内容究竟是在表达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作者想表达什么——优雅。】
【波提欧:真他喵优雅。】
【银枝:从字里行间,我读到了一个优雅的『织者』,她富有『纯美』的内心因黑潮而冰冷。】
【阿格莱雅:无需升华,这只是织者的故事,仅此而已。】
4.1
“在那纷争席卷大地,
诡计搅扰人心的往昔。”
“未成织者的小姐裹着富贵的茧,不见风雨的侵袭。”
“她在浪漫的殿堂中度过青春,身旁皆是珍美之物,连侍女也柳夭桃艳。”
“常得贵胄的谄媚,
满载豪绅的赞美。”
“直到战火点燃丝线,
虔诚祷告的祭司葬身祭坛,
万流景仰的亲族暴死庭前,侍女的鲜血染红金色的披肩。”
“遮目的金丝断尽,被遮掩的道理得以显现,‘从风而靡的高贵,脆而不坚。’”
4.2
在那漫长的战争中,
金织的世家被剑刃搅碎,传世的浪漫成了一场悲剧。
“破碎支离的宅舍,
所余无几的家门。”
“曾青睐她的贵族,无一肯解囊相助,浪漫、美丽、才华、尊贵,于灾厄中,又有何用?”
“闭目惆怅之时,侍女推来残破的织机,‘小姐,可否重拾针线,为我编织。’”
“小姐本想讪笑,
但睁眼却不禁失色——
那侍者为护她周全,
疤痕遍布容颜。”
“’我虽已目不能视,
但仍想身着您制的衣。’”
“听闻此言,不知为何,
编织的渴望盖过了烦忧。”
“于是在断壁残垣中,
浪漫的织机重新转动。”
4.3
“手下的美衣换来黄金,
帮她寻回了尊贵的显名。
在这高贵的主人身旁,
总跟着一位盲仆,
身着与之不称的华服。”
织者出席宴会,
年少的美誉又重回耳边。
“‘那雍容的女士定是墨涅塔入了凡尘。’
“但也多了刺耳的声响——”
“‘那丑陋的仆从真令主人的美貌失色。’”
“耳聪的仆从羞愧垂首,细语致歉:‘小姐,我丢了您的脸面。’”
“而那主人却将她带入宴会中央,用这丑陋的模特将她的新作呈现。”
“她已知晓那美誉与讥讽皆非真言,她已知晓那皮囊美丑无关浪漫,神的金丝,只在心间。”
4.2
她已不是那无助的姑娘,
她已身负神通,践英雄之行,但还是挡不住纷争的灾殃。
丑仆挡下刺向她的匕首,血又-次染红她织的衣裳。
那是她最后一次,
看清那丑仆的模样。
缝制丧服的时候,
她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指,常被锋利的针尖戳伤。
因而那洁白无瑕的衣料,渗出点点如泪的血。
待到下葬的时候,此处死难者无尽的墓,和不远处遍身绮罗、嬉笑打闹的贵族,令她更为哀伤。
4.5
这是因追逐神的『火种』,而开启的宿命吗?
她跪拜于神像前,
祈求『浪漫』的墨涅塔,瞧瞧这些战火中浸满鲜血的衣裳。
“为何看上去美的,
实际却是丑恶……”
“那丑恶的,
藏着无人得见的高贵……”
“为何盲者,
能得见光明……”
“能见光明者,
却看不到光……”
“那衰颓的神明沉默不语。”
“‘倘如你已昏盲不堪,我以我的命运。’她握住滚烫的火种,‘向你交换能看清一切的眼睛。’”
“温热的液体,自她睹见万物的双目中流下。”
“在那一瞬之间,她确信自己看到了,『美』的具象。”
5.1
“她能看到最精微的色彩,
最遥远的景象,
她能看到最隐秘的渴望,
最完美的谎……”
“‘可什么都能看到,等于什么都看不到。’诸般嘈杂的幻象,围拥在她身旁,令她陷入另一种昏盲。”
于是,
她将自己浸没在池中,让金丝遍布天宫之外。
当丝上的水珠颤动时,阖目听闻冥冥中的回响。
她听到母亲的脚因走过许多石头而受伤,正把赤裸的脚浸没在热水里,听到孩子们在浴池边嬉闹,听到有人大声说着——
“‘听说金灿灿的女神,也喜欢光临浴场!’”
5.2
“她总习惯独自沐浴,自离愁或明晰时分初起。”
“金色的长发浸没在水中,像散开的金丝,将她重新包裹成茧……”
“雅努斯的圣女,蹑步而来。”
“用手捧起池水,像濯洗月桂树的枝条那般,为她浇梳头发。”
“夺还火种者方知,
『半神』之名与神其实无异。”
“因神性凝固的金血,在氤氲热气中,才有片刻的流涌。”
“令这『金灿灿的蝴蝶』,指尖泛起热意,如同她曾触碰自己的面颊——自眼中流下的,
最后一滴泪水。”
5.3
“‘吾师,我做了一个梦。’她如少女般娓娓倾诉。”
“水声隔绝一切纷扰和吐息。”
“如此安眠,如此好梦。”
“梦见曾是天真不知世事的贵裔.……
梦见庭中裁衣的无数个夜……
梦见长满葡萄藤的神庙前,席卷而来的风……”
“最后梦见她聆听到的神谕。
久远的声音隔着一千重水波传来,在梦境中听不真切。”
“‘不可直视众人的未来,因那灼眼的神谕太过烫.……’”
5.4
“‘黎明机器总是光芒闪闪,鸟儿们也总是唱个不停……’奥赫玛的孩子们喜欢这样的歌谣。”
“为何不相信黄金世将要延续的许诺,像孩子相信流传已久的童谣?”
“可是啊,黎明机器真能始终照耀?
鸟儿的歌喉不会有一日变得喑哑?”
“昔日在黄金的浴池中刺穿双目,因她提前窥见了众人,过度灼眼的未来,那未来绝非虚假的许诺可比拟。”
“‘此为聆听吾之神谕的代价。’神明已为她的命运写下注脚,她已知晓,她早已知晓。”
5.5
“传递神谕的孩童明白,
‘你闻知众人的命运,可从未说出你的未来。’”
“红发的孩童面露忧色。
将此担压覆在一人身上,堪比负世之泰坦承担的黎明。”
“‘身作丝线的未来,
当然只有一个——
那便是为人织作华美的衣。’”
“她牵起孩童的手,邀『她们』一同步入池中,要用温暖的池水冲淡挂虑。”
“是啊,在报时的钟声敲响之前,在裁决逐火的大会开始之前。”
“不要辜负难得好梦,和眼泪般温热的水波。”
“怀抱安眠的命运,
她呢喃自语:
‘将来身着华服的人,要担起丝线的重量啊。’”
【白厄:阿格莱雅。】
【阿格莱雅:你衬得上我为你缝制的华服,无需自卑。】
【星:原来你的眼睛是因为提前窥视命运而被灼瞎的。】
【阿格莱雅:太过书面,只是接过火种意外灼伤而已。】
【椒丘:很平淡啊。】
【阿格莱雅:能看见太多往往也只是徒增烦恼,不妨用心去窥探这世界,或以手中金线。】
【丹恒:你从未说过。】
【阿格莱雅:为何要说。】
【三月七:可他们直到你身陨之后,都不知道你的曾经。】
【阿格莱雅: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们各自都有璀璨多彩的一生,我何须以此……】
【那刻夏:徒增烦恼。】
【瑟希斯:汝此番言语可真是不负『浪漫』半神之名呢。】
至此。
这一篇章也步入末尾。
可那金丝,却仍旧想要继续往下翻阅,像是在渴望着什么。
但日记……
并不会给它这个机会。
页码好似被赋上千斤,重重合在一起,叫它再无法打开。
金丝努力片刻。
最终放弃翻阅。
它揭开窗纱,再次等候那独属于它的西风,但仍未到来。
金丝散去。
房间再度重回安静。
窗帘微动。
西风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