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孙悟空于“气堑”斗兽场中,历经百战,勘破心魔,明心见性,一棒打杀气使,破了“四欲沉沦阵”的最后一关。他与财鬼汪于门稍作整顿,便向着此阵的核心阵眼——“快活林”进发。
行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哪里有什么林木葱茏的景象?只见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辉煌国度!琼楼玉宇连绵不绝,雕梁画栋极尽奢华;街道以美玉铺就,河流流淌着琼浆玉液;空中飘荡着永不消散的仙乐,弥漫着令人沉醉的异香。
无数生灵在其中穿梭,有的在嬉戏玩闹,有的在畅饮高歌,有的在相拥缠绵,有的在静享安宁……无论是凡人所能想象到的,还是无法企及的欢娱享乐,在这里都得到了最极致的满足。
没有忧愁,没有痛苦,没有匮乏,只有无尽的、唾手可得的快乐。这便是“快活林”,一个将“世间一切欢娱应有尽有”化为现实的欲望国度。
而这一切的主宰,便是端坐于国度中央那座最宏伟宫殿宝座上的存在——六欲魔王。他并非青面獠牙的狰狞模样,反而身着华服,容貌俊美绝伦,气质温文尔雅,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洞悉一切却又充满怜悯的微笑。
最奇特的是,他生有六张面孔,分别朝向六个方向,每一张面孔都带着不同的神情——或喜悦、或平静、或慈悲、或威严、或诱惑、或超然,但无一例外,都透着一股令人心安、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信赖乃至奉献一切的温柔。
即便是刚刚经历心性蜕变的孙悟空,在看到这目光的瞬间,心中也升起一丝悸动,若非他已明悟本心,恐怕真会在这温柔目光中失去战意,沉沦于此地。
“你来了。”六欲魔王的声音温润如玉,仿佛老友问候,没有丝毫敌意,“能连破我四欲关隘,直至此处,你的确非凡。可惜,这快活林,既是极乐,亦是终点。”
孙悟空金箍棒斜指,目光清澈而坚定:“魔头,休要蛊惑!你这快活林,不过是编织的幻梦,以欲望为牢笼。俺老孙今日,便是来打碎这牢笼的!”
六欲魔王微微一笑,六张面孔同时流露出一种“孺子不可教”的惋惜神情。他缓缓自宝座上站起。就在他起身的刹那,周身光华流转,一套古朴而威严的暗金色甲胄已覆盖其身,手中也多了一柄铭刻着无数符文的长戟。
气息也从之前的温润平和,瞬间变得凌厉无匹,与整个快活林国度的欢愉气息格格不入,却又完美融合。
“既然如此,那便……战吧。”魔王的声音依旧温和,但其中的杀意却冰冷刺骨。
没有多余的废话,下一瞬,两道身影已狠狠碰撞在一起!
“轰——!”
金箍棒与长戟交击,爆发出难以想象的能量风暴!周围的琼楼玉宇、欢娱景象如同泡沫般破碎消散,但又瞬间在其他地方重组。在这快活林中,六欲魔王便是规则,他心念所至,万物生灭。
悟空将刚刚领悟的“斗战胜”真意发挥到极致!棒法大开大合,至阳至刚,每一棒都蕴含着粉碎虚妄、直指本心的力量。他的战斗不再仅仅是力量的比拼,更是意志与信念的较量。那纯粹的战意,如同烈日阳光,驱散一切阴霾诱惑。
六欲魔王戟法诡异莫测,长戟挥动间,引动人心深处种种欲望化为实质攻击。时而幻化绝世佳人缠绵,时而现出金山银海诱惑,时而勾起对长生不老的渴望,时而引发对权力巅峰的向往……种种魔障,防不胜防。他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整个快活林都是他的后盾。
二人从地面战到高空,从国度南端打到北疆。棒来戟往,速度快得肉眼难辨,只能看到一金一暗两团光影不断碰撞、分开、再碰撞!每一次交锋都引得虚空震荡,法则哀鸣。悟空将七十二变、法天象地、身外化身诸般神通运用得出神入化,而六欲魔王则凭借对欲望国度的绝对掌控,总能化解攻势,并施以凌厉反击。
这一战,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激烈程度,远超之前任何一场战斗。双方皆是以快打快,以狠斗狠,招式凶险无比,稍有不慎便是形神俱灭的下场。转眼间,已恶斗了半日之久,却仍是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又一次惊天动地的碰撞后,两人各自震开,遥相对峙。悟空气息微喘,身上战甲有多处破损,但眼神依旧炽亮如星。六欲魔王六张面孔也凝重了许多,不复之前的从容。
他第一次用郑重的语气开口,声音依旧温润,却带着一丝决绝:“孙悟空,如此缠斗,难分胜负。可敢与本王,一招决生死?”
悟空咧嘴一笑,抹去嘴角一丝血渍,眼中战火燃烧:“正合俺老孙之意!来吧!”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凝神聚气。悟空将金箍棒竖于身前,周身法力与那股“斗战胜”意志融为一体,尽数灌入棒中。金箍棒发出嗡鸣,光芒内敛,却散发出一种足以开天辟地、重定乾坤的恐怖威压!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根擎天巨柱,支撑天地,扫荡妖氛!
另一边,六欲魔王六张面孔同时口诵魔咒,整个快活林国度的欢娱景象开始剧烈扭曲、崩塌,无穷无尽的欲望之力如同百川归海,涌入他手中的长戟。那长戟变得漆黑如墨,
却又折射出万千迷离光彩,仿佛承载了世间一切沉沦与幻灭。这是汇聚了他本源魔力与整个大阵精华的至强一击!
某一刻,两人气机同时攀升至顶点!
“破!”
“灭!”
两声暴喝同时响起!悟空双手举棒,简简单单,一记力劈华山!六欲魔王亦是挺戟直刺,毫无花哨,一记直捣黄龙!
棒尖与戟尖,于虚空之中,精准无比地对撞在一起!
没有预想中毁天灭地的爆炸声,也没有能量冲击的狂潮。甚至,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或者说,那碰撞的声响已经超越了寻常听觉的范畴,达到了更高的层面。
时间与空间在这一点上仿佛凝固了。只能看到,以棒戟相交点为中心,一圈无形的波纹急速扩散开来,所过之处,快活林中的一切景象,无论是琼楼玉宇还是欢娱生灵,都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无声无息地湮灭、消散!
波纹掠过悟空与魔王的身躯。两人保持着交锋的姿势,凝立不动。
下一刻。
六欲魔王那俊美的脸庞上,六张面孔同时浮现出一丝解脱般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似悲似喜。紧接着,他连同手中的欲望长戟,乃至整个身躯,开始从边缘化作最细微的光点,如同沙砾般随风飘散,彻底消失在这天地之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随着魔王的消散,整个“快活林”国度,也失去了支撑,开始全面、加速地崩塌、湮灭!
“大圣!快走!”汪于门在远处看得心惊胆战,急声高呼。
孙悟空在那极致碰撞中,也受了极大的震荡和内伤,全靠一股意志支撑。见空间开始崩溃,他强提一口仙气,一个筋斗翻到汪于门身边,一把抓住他,化作一道金光,抢在整个“四欲沉沦阵”彻底湮灭之前,冲出了阵法的范围!
“嗖——!”
金光落地,现出悟空和汪于门的身形,正好落在中军辕门之外。脚一沾地,悟空再也支撑不住,哇地喷出一口金色血液,身体一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他面色金纸,气息微弱到了极点。连番恶战,尤其是最后与六欲魔王的终极对决,早已耗尽了他的心力与法力,之前的恢复不过是强压伤势,此刻强敌已去,那紧绷的弦一松,伤势便如山洪暴发般反噬而来!
“悟空!”
“大师兄!”
云台之上,众仙佛皆是一惊。观音菩萨早已准备,玉手轻扬,杨柳枝蘸取净瓶中的甘露,屈指一弹,一滴晶莹剔透、蕴含着无穷生机的甘露飞出,精准地落入悟空口中。
甘露入腹,化作暖流,迅速滋养其干涸的神躯,修复其破损的经脉。但悟空伤势实在太重,一滴甘露竟未能让他立刻苏醒。菩萨又连弹两滴甘露,融入悟空体内。三滴甘露下去,悟空脸上才恢复了些许血色,呼吸也变得平稳有力起来。他缓缓睁开双眼,眼中虽还有疲惫,但神光已复。
悟空翻身坐起,略一运功,便知伤势已无大碍,剩余些许只需调息便可痊愈。他第一时间看向云台主位,推金山倒玉柱般拜下,诚心诚意道:“弟子孙悟空,拜谢真王!若非真王暗中护持、点明路径,弟子断难有此悟道破魔之机!”
泰玄真王伸手虚抬,一股柔和之力将他托起,淡然道:“此是你自身根基深厚,道心坚定,方能于劫难中明心见性,破而后立。我不过顺水推舟,略作引导罢了。你能悟得‘斗战胜’真谛,日后道途,方算真正坦荡。此乃你自家修持之功,不必谢我。”
悟空又转向观音菩萨,恭敬行礼:“多谢菩萨甘露救命之恩!”
菩萨莞尔一笑,打趣道:“你这猴子,何时学得这般守礼了?倒让贫僧有些不习惯了。”
悟空闻言,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那副猴性又露了出来,引得众仙佛一阵善意的笑声。
泰玄真王对悟空道:“此间战事暂歇,你的功劳已记下。如今,你该去看看你师父了。”
悟空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师父?不是在后方安好吗?”
泰玄真王摇头笑道:“非是金蝉子。是你真正的授业恩师。”
悟空浑身剧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声音都带着颤抖:“他……他老人家……愿意见俺了?!”
泰玄真王颔首道:“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从来就在那里,不曾移动分毫。只是你昔日自己看不见、寻不着罢了。岂是菩提道友愿不愿见?如今你心猿归正,道果初成,正是重归师门,叩谢师恩之时。”
“哈哈!俺老孙要去见师父啦!俺老孙要去见师父啦!”悟空喜得抓耳挠腮,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原地连翻了七八个筋斗,激动得难以自持。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瞬间消失在天际,直奔那记忆深处的灵台方寸山而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观音菩萨望着悟空消失的方向,不禁摇头失笑:“这猴子,还是这般性急火燎的。”
泰玄真王亦是莞尔:“他不性急,那就不是孙悟空了。”
帐下众神、罗汉闻言,想起悟空平日言行,皆哄堂大笑,军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八戒凑到沙僧耳边低语:“猴哥这一去,怕是又要被他那师父揪着耳朵教训喽!”沙僧憨厚一笑:“大师兄是高兴的。”
正是:
快活林中决死生,心猿悟道拜师庭。
灵台方寸今何在?一点真心透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