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身材微胖，皮肤异常白皙，在“废品镇”的人潮中，脸上带着像是在森林里撞见熊似的惊恐表情。
他做过不算罕见的人体改造，植入了机械装置——光溜溜的头顶上，伸出个既像角又像天线的金属突起。
他披着件像外套似的破布，露出的胳膊是碳纤维包裹的旧式义肢，上面缠着个奇怪东西。
但那东西伪装得很巧妙，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还在跟着呢。”
听到嫦娥柔和的声音，李峰回头望去，在热闹的商业街对面，看到了那个诡异男人的身影。
这家伙保持着一段距离，一路跟了过来。
“跟踪技术真差，简直像是在说‘快发现我啊’。”
“确实很不自然……但正因为这样，才更得提防吧。”
李峰点点头，从腰包里掏出个手掌大的金属球。
“能帮忙盯着那男人一会儿吗？”
“没问题。”
金属球变形升空，启动〈热光学迷彩〉，渐渐融入周围环境。
在李峰眼里，嫦娥操控的侦察无人机的轮廓有蓝色线条标注，看得很清楚，但在这人潮里，没人会注意到启动了光学迷彩的无人机。
虽然不知道跟踪者在想什么，但只要他有异动，嫦娥肯定会通报的。
过了会儿，视野里弹出增强现实显示的屏幕，通过无人机视角，能清楚看到跟踪者的样子了。
覆盖眼球的纳米层薄膜上，一直投射着显示各种信息的界面，能通过增强现实确认信息——比如兼容武器的剩余子弹、侦察无人机拍摄的周边画面、环境数据等等。
这些信息是系统捕捉到李峰近乎随意的脑波或所谓的思维电位后，瞬间筛选出的合适内容。
只要想知道，连自身健康状况都能查得很细。
操作旧文明系统——也就是所谓的〈数据库〉的是〈嫦娥〉，她通过同步轨道上的军事卫星，再经由遍布各地的旧文明遗迹——特殊电波塔，直接跟李峰对话。
李峰觉得嫦娥算是〈自律式对话型支援计算机〉的一种，可她死不承认。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自从在这个文明崩塌、自己失忆的世界醒来后，嫦娥是他唯一并肩作战、活到现在的伙伴。
所以不管她是不是计算机，李峰对她的感情都不会变——他就是这么信任嫦娥。
他们现在在一个叫〈废品镇〉的〈鸟笼〉里。
废墟里的人们把〈鸟笼〉叫做利用旧文明设施形成的聚落，是在满是危险〈变异体〉的废墟里，少数能让人安全生活、稍得安宁的地方。
李峰在各色人等挤挤挨挨的街道里穿行，突然有个绿头发、打扮邋遢的男女跟他搭话。
“喂，大哥。”那男人头发油腻腻的，沾满灰尘，“能给点钱不？”
旁边的女人咧开一口脏牙，嬉皮笑脸地说：“我们没钱买吃的了。
大哥穿得这么精神，是佣兵吧？分我们点钱呗。”
“我不是佣兵。”李峰摇头，“是靠收废品过日子的〈拾荒者〉。”
“捡破烂的耗子，能买得起这么贵的装备？”那男人啐了一口，语气粗鄙。
路过的行人庆幸没被缠上，纷纷用同情的眼神看向被盯上的李峰。
“李峰？”
“没事，不用担心。”李峰回了嫦娥一句。
“太好了！”女人笑起来，“肯给钱啦！”
李峰点点头，在工具包里翻了翻，拿出几包没开封的〈国民营养食品〉——这是方便携带的即食口粮。
“拿着。”他递给女人。
“大哥啊，”男人喷着酸气说，“你这是啥意思？”
“你们不是想要吃的吗？”
“少耍人！”男人一把抓住李峰的胸口。
李峰叹了口气，心想刚换的作战服要遭殃了。
他从防弹衣胸口抽出格斗刀，刺向那男人的胳膊，趁他疼得移开视线时，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
只听咔哒一声，他的膝盖弯成了不自然的角度，男人发出闷哼，瘫倒在地。
“你干什么！！”女人用布满眼屎的眼睛瞪着李峰。
“你们不是想要吃的吗？”
李峰蹲下身，用那男人的衣服擦了擦刀上的血。
“不是！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女人大喊着，扶起疼得哼哼的男人。
“谁知道呢。”李峰摇头，“大概是这鬼天气太晒了吧。”
“别废话！我们没钱去诊所！伤成这样……你是想让我们死吗！”
李峰看着强忍着不哭的女人，叹了口气，扫了眼周围。
人们围成一圈，有人露出嫌麻烦的表情，有人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
可没人出来劝架，也没人指责他刺伤了人。
在这世界，打架是家常便饭，在〈鸟笼〉外，杀人都不稀奇。
所以没人会为这点冲突大惊小怪。
当然，鸟笼里有维持治安的〈警卫队〉，但他们也没闲工夫管这种小打小闹。
“怎么办，李峰？”
听到嫦娥的话，李峰看向眼前的女人：“你们想要钱，不是为了买吃的，是想买违禁毒品吧？”
女人慌了一下，没说话。
李峰伸手从裤兜掏出张从不知名掠夺者那弄来的〈身份证〉，通过〈接触连接〉，身份证里〈数据库〉记录的〈电子货币〉余额投射到视网膜上。
里面的钱够给那男人治胳膊和腿，还够买一周的吃的。
李峰没犹豫。
“拿去治伤，买点吃的。”
他把身份证递给女人。“……真的可以吗？”女人困惑地接过去。
“别乱花。
也不准碰毒品。”
“知道了！”
女人笑了笑，扶起男人，消失在人潮里。
那对邋遢男女一走，围观的看客也觉得没劲，纷纷散开了。
“嫦娥，能追踪那张身份证的动向吗？”
“可以是可以，你在意那俩人？”
“不是。”李峰摇头，“他们肯定会无视我的警告，去买毒品的吧？”
“十有八九。”
“想知道他们在哪买的。”
“知道了又想干嘛？”
“不干嘛。”李峰苦笑，“就是想记一下卖毒品的地方，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
“卖毒品的，说不定跟〈五二区的鸟笼〉有关——就是我们有过节的那个。”
“……记得那地方有个制药厂。”
“要是真跟那鸟笼有关，说不定哪天用得上。”
“用得上啊……行吧。”
走了一会儿，看到些用带弹孔的砖头和废材搭的破房子。
几个乞丐在那伸手要钱，大概是看到刚才的事，觉得能轻易要到钱。
李峰没理他们，在一个摆着枪械的男人摊位前停下。
摊主满脸胡茬，旁边蹲着只像长了两条尾巴的狗似的野兽，正流着口水盯着李峰。
“有飞刀卖吗？”
李峰无视野兽的目光，问摊主。
“刀只有这些。”摊主没抬头。
“能拿吗？”
“随便。”
摊主话音刚落，那野兽低低地吼了一声。
那些刀是不锈钢做的，一看就很廉价，不适合常用。
但轻便，数量也不少。
李峰拿了几把看了看，掏出身份证准备付钱。
“多少钱？”
“上面有价签。”摊主动了动视线，示意价签的位置。
“那我全要了，没问题吧？”
“没问题。”摊主冷淡地递过付款终端。
李峰用身份证刷了终端，付了钱。
把几把刀放进防弹衣侧腹的专用刀鞘，李峰问：“那野兽是变异体？”
“不知道。”摊主没看他。
“还是感染了〈拟人机病毒〉的狗？”
“不知道。”男人重复道，“没事就赶紧走，妨碍我做生意。”
李峰耸耸肩，离开了。
李峰看向一条暗巷，看到个摊主正把像是在废墟里抓到的拟人机当靶子，给客人取乐。
摊主懒洋洋地打哈欠，拟人机在生锈的笼子里不停地走。
虽然出不了笼子，但那失去思考能力的拟人机，只是用空洞的眼神机械地挪动着脚。
拟人机是在废墟里游荡的不死怪物，人们叫它〈仿生人〉。
是〈旧文明之前〉的人类造出的不死药〈仙丹〉催生的怪物，生命力和再生能力极强，基本杀不死。
所以得想着怎么让它失去行动力——比如打碎四肢或头部，让它动不了。
但要是被拟人机咬到或被利爪抓伤，人大概率会感染〈拟人机病毒〉，变成怪物。
一旦感染就完了——只会剩下想吃东西的本能，思考能力慢慢丧失。
等反应过来，已经跟笼子里的拟人机一样，变成不死的怪物了。
其实笼子里这只，也不是旧文明时期就有的拟人机，应该是被拟人机攻击后感染变异的。
李峰瞥了眼那怪物，走进暗巷，头也不回地问：“嫦娥，那奇怪男人还在跟踪吗？”
“嗯，正跟着进巷呢。”
“那没办法了。”
李峰启动了藏在颈巾里的特殊防毒面具。
颈间到下巴的面具变成粘稠液体，瞬间变形，覆盖了整个头部。
这红黑相间、既像鬼又像恶魔脸的全脸面具，是旧文明的珍贵〈遗迹〉，不仅能强化视觉信息，防御力也很高——能防子弹直射、炮弹碎片，还能隔绝污染物，是件好装备。
走进一排用带孔铁皮和废材搭的棚屋区，李峰迅速扫视周围，确认有没有可疑动静。
但昏暗的巷子里几乎没人。
他摸向刚买的飞刀，转身就朝跟踪来的男人扔了过去。
那男人的破布下，钻出个身体异常长的生物，挡开了飞刀。
“是蛇？”
“不是！”嫦娥立刻回答，“是蜈蚣！”
那奇怪的变异体为了隐藏，和周围环境同化了，只能隐约看到轮廓，但确实是只巨大的蜈蚣。
“李峰，小心！”
根据嫦娥无人机传来的信息，男人胳膊上缠着的蜈蚣轮廓被红线标了出来。
这只粗胖的蜈蚣将近两米长，男人一挥胳膊，它就像鞭子似的弯起身体冲了过来。
李峰后退几步，朝男人扔了几把飞刀，趁机迅速拔出手枪。
那陌生男人忙着躲飞刀，没注意李峰，李峰可没错过这机会。
接连开枪，男人的大腿喷出红色血雾。
他跪倒在地，李峰又开枪打死了不动的蜈蚣变异体，然后把还带着射击余热的枪口顶在男人头上。
男人穿着满是泥污的红铜色作战服，旧式义肢上沾满沙尘。
“不用废话。”李峰说，“说吧，为什么跟踪我。”
“装什么了不起，〈外乡人〉。”
李峰皱眉，问：“为什么这么叫我？”
男人撇了撇嘴，嗤笑一声。
“我们以外的人都是外乡人。”
“我们……你到底是谁？”
“受雇来教训你的佣兵。”
“教训啊……谁雇的你？”
“鬼知道。”男人啐了一口，“我只是听头目的，跑腿的而已。”
“头目？是谁？”
“谁知道。”男人刚说完，地上的蜈蚣突然抬起镰刀似的头，以惊人的速度咬住了他的脖子。
李峰惊得后退，看着男人吐着泡死去。
“死了啊。”嫦娥说。
“嗯。
那奇怪的蜈蚣变异体也死了。”
解除伪装的黑红色蜈蚣咬着男人的脖子，已经没了气息。
它头上有个金属突起，形状和男人头上的装置很像。
“说不定是被叫做〈养虫人〉的佣兵？”
“不知道。
能查查他有没有带身份证明之类的东西吗？”
侦察无人机解除光学迷彩，用激光扫描尸体。
李峰看着扫描画面，突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环顾四周，却没人。
“什么都没有。”嫦娥说。
“是吗……”
李峰叹了口气，看向昏暗的巷子。
第171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