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的心情很复杂。
妒妇儿媳妇忽然变贤惠了,应当是件好事,可她知道了,怎么心里还不大舒服呢。
她叫宋满进了宫,也没说话,坐在炕上喝茶叹气,宋满用帕子慢慢擦着雍亲王选出要孝敬德妃的瓷瓶,将宫人奉上的红梅花修剪插好,笑着放在炕桌上:“额娘何故叹息,可是年底下忙得累了?元曦前儿还念叨要进来给您请安,倒被家事和外头的事缠住了,自打从塞外回来,咱们郡主可是忙起来了。”
京师这些姓爱新觉罗的女子,除了公主们,和东宫的未来公主,论身份尊卑,元曦可以说是宗女中的第一人了。
她既有功,风头正盛,又性情和煦,言谈随和,自然在社交场大受欢迎,如今炙手可热。
德妃听到这话,看向宋满,又叹了口气:“你别忙了,这么多奴才,用你做这些事?坐下吧,好容易进来一次。”
宋满笑着坐下:“额娘身边的姑姑们都尽心得力,媳妇是有自知之明的,说是帮忙,只怕反而是给姑姑们添乱。但王爷与媳妇别居宫外,不能常服侍在额娘身侧,一到额娘身边,便总想着多做些什么,才能略尽心意。”
梅姑等人听了都笑,德妃心里又熨帖,看着她的目光又很复杂。
“你呀。”德妃再一开口,又想叹气,摆摆手叫外头的宫人退下了,只有梅姑几个服侍,她才道,“你也是傻了,就叫那年氏冒出头?这么多年,白说你厉害了。老四现在是向着你们娘几个,可再过几十年呢?”
宋满没料到德妃能说出这种话,一瞬间真有些吃惊。
德妃看着宋满,唉,这女人,再漂亮,再明白,处事再周到,那男人的心,还是拴不住的东西。
她的忧愁其实主要是为了大孙子弘昫,见宋满吃惊的样子,她道:“左右你是小心着些,年氏若生下个格格还好,若是个小阿哥,你便得用些心,必得叫他对弘昫福气,才能免去日后的麻烦。你们王府里……往后,你把你的架子拿出来,得叫她们都服你,光是以德服人,有什么用?”
德妃心里感慨,以前觉得宋氏厉害,如今看来,是老四厉害才是。
那也就谈不上妒不妒了,男人愿意纵着的时候,自然把你捧到天上,其实只图自己顺心而已。
她竟然也被迷住眼,这么多年才看明白!
德妃心中百感交集,看着宋满,竟有几分怜惜之意,宋满被她看得一身鸡皮疙瘩,脸上保持着惊讶而感动的神情。
德妃叹道:“你是见事明白的人,只是见得太明白了,不知道阴私小道的厉害。”
她也不能教儿媳妇对付自己儿子,心中虽感慨万千,也不再多提,只问道:“你们王妃回府里了?”
“是。”宋满笑道,“原本冬至也该进宫来,可王妃在城外染了风寒,不敢入宫来,只在府中静养,等过年时再进来给您请安。”
“你们家——唉!”德妃只有叹气了,原本觉着雍亲王府这么过下去也挺好,如今因年氏之事,又加上宫中万岁与太子之间关系微妙,她才想到许多事。
她召宋满入宫,其实也是因为宫中有些不对,她既要给儿子们提个醒,也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德妃换了个话题道:“这阵子叫元曦少入宫吧,天儿太冷,外头雪那样厚,她到哪里都得步行,多遭罪。等年后,天儿暖和了,再进宫来说话也舒服些。”
说完,见宋满略一思忖之后会意点头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内务府那边,我盯着呢,给咱们元曦办的嫁妆,保准十全十美,一点儿不合心的地方都没有!”
说着取出单子来,兴致勃勃给宋满一条条说。
“都是写的锦二十匹,是上等的正色云锦,还是花色次等的普通锦缎,差别可大了。”德妃神情得意,“还有各式首饰,哪能让他们放那些一模一样的模子做出来的,咱们元曦喜欢鲜亮宝石,哪看得上那些普通货色。”
她对自己的工作成果显然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至于内务府原本准备简简单单糊弄糊弄事儿的官员们被这位娘娘折磨得不得不郑重以待,宋满也从洵亭口中得知了。
德妃是为了元曦操这些心,宋满当然给足情绪价值,德妃只觉得越和她说越心情舒畅,二人一边聊八卦。
宋满在雍亲王府,有云柳和庄嬷嬷两员收集八卦的大将,对京师各家的瓜了如指掌,德妃则是在紫禁城经营几十年,各种料都在手中,二人互通有无,聊得兴致勃勃——主要是德妃。
在宫里,她们自然都不会说什么犯忌的话,不过是东家长西家短,但也足够她们了解该了解的东西,并把需要透露的事情透露出去。
到宋满要告退出宫时,德妃还有些舍不得,叫宫人送她出去,四下并无外人,她才对梅姑叹道:“这样的日子真是熬人。”
梅姑奉茶给德妃:“万岁爷与东宫如今不过是一时不快,再过几年,也就好了。”
德妃叹息摇头。
“万岁爷一生天纵英明,老来,却为这些儿子所扰。”德妃祈祷,“快些安定下来吧,太子老实些,就做个孝子,叫万岁爷顺心些又何妨。”
梅姑不语,娘娘心疼万岁爷,但从她们这些外人眼里看,皇子们也不容易。
这父子之间的事情,哪那么容易分辨清楚的。
德妃又说老四家,叹气:“从前我只说宋氏是个厉害的,现在看年氏有孕,做了侧福晋,她还是不紧不慢的,倒是我看错了,其实是老四厉害。”
梅姑很乐意陪她聊小主子家的八卦,笑道:“咱们王爷会疼人。”
“这叫疼人?”德妃挑着嘴角笑了一下,梅姑道,“听闻那位年侧福晋并不是很得王爷喜欢。”
德妃道:“这倒是算宋氏的本事——可惜,她生得差人一节,幸好她占了先机,又有了弘昫他们。”
这句话从德妃口中出来,好像有些怪异,梅姑又想不明白,只能笑着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