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食肆后厨正忙得不可开交时,翠儿和一干妇人带上东西坐上马车去了城墙下的临时战备点。
她们这一组是被专门派来熬制暖身的茶水的。
军营伙房里的婶子们都手脚利落,翠儿她们很快就在临时备点的值守人员的帮助下熬上了茶水。
在翠儿和婶子们身前,几口直径近丈的大铁锅内翻滚着热气腾腾的饮品,蒸腾的白雾与呼啸的寒风混合,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甜香与茶味。
她们按照林薇薇的吩咐准备了两种热饮。
一种是姜枣红糖茶。
这茶是她们用大块的生姜片、皱巴巴的红枣和饴糖熬煮出来的,汤色浓郁,味道醇甜辛辣。
这茶专攻湿寒,能够迅速缓解冻僵的身体。
另一种是林薇薇之前在大年初一卖的特制奶茶。
但是茶叶原料换成了将军府里最便宜的硬砖茶,搭配用的是从将军府加急运过来的米浆。
米浆供应不是很多,翠儿她们在锅里兑了不少水。
翠儿担心加了水的米乳奶茶味道不好,还尝了一口。
结果这咸味奶茶它味道醇厚回甘,口感很顺滑。
两种热饮一甜一咸,分头熬制,热腾腾的气息在寒风中聚了又散,却生生不息地冒着。
饮品熬好后,立刻被壮实的汉子倒入一个个加了厚厚棉衣包裹的巨大木桶中。
这些木桶有专门定制的严密木盖,能最大限度地保持温度。
负责运输的壮汉们两人一组,挑着沉重的木桶将热姜茶和咸奶茶不间断地运送到将士抢险的各个角落,有专人收集将士们随身携带的水囊,装满后给大家分发。
将士们并不需要停下手中的活计,他们只需随时接过装满的水囊,喝到热气很足的热饮。
当寒意爬上四肢,当双手冻得几乎握不住沙袋时,他们就会迫不及待地灌下一口热饮。
在林薇薇开心食肆这个临时后援站的支援下,边关将士感染伤寒率大大降低,原本因为寒冷和疲惫而低迷的士气被这股热气蒸腾而上。
由于人手不够,萧天翊直接上阵。
他全身裹着灰黄的泥水,厚重的棉甲被浸泡得很是沉重,湿冷地贴在他的身体上。
汗水、雪水和泥浆混合在一起浸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让他看上去像是林薇薇穿来前大学时曾经去参观艺术学院看见过的标准画室石膏模型。
“再加把劲!侧翼的桩子不能松!”
忙了很久的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变得嘶哑。
他正和风进等人一起肩扛着一根巨大的松木桩,在齐腰深的泥水里艰难跋涉,准备加固一段被水流掏空,变得摇摇欲坠的堤坝。
萧天翊等人拼死抢修的堤坝位于边关城城墙的东南角,它是凌河与城内主灌溉渠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
这条龙脊堤坝呈半月形,将湍急的河水扼制在十丈之外。
一旦它彻底决口,不仅城内近半数的低洼区将瞬间被淹,更致命的是,它会彻底摧毁城中赖以生存的引水渠系统,让整个边关城陷入缺水和疫病的双重绝境。
要知道边关城内的井水已经不多了。
龙脊堤坝经过一夜的雪水侵袭已经处于临界状态。
它本就是饱经风霜的古老夯土结构,如今更是因为水患被侵蚀得面目全非。
堤坝表面覆盖着一层混杂了泥土、冰渣和石块,萧天翊他们每踏一步几乎都能感受到下方结构的颤动。
终于,随着木桩被砸入泥中,再用沙袋堆砌加固,这段濒临崩溃的防线被硬生生地救了回来。
还没来得及吃中午饭的萧天翊感到一阵眩晕,他挥了挥手,示意风进暂时接替他。
这是他第一次得到短暂的喘息机会。
就在他力竭地靠在沙袋上时,前方走来了一个伙夫。
他快步上前将一个双层食盒和一个水囊递给了萧天翊。
萧天翊打开食盒,食盒第一层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红烧牛肉面。
那碗面明显比供给其他将士的要丰盛得多,不仅牛肉块头更大,熬得浓郁的汤头也红光油亮,这一看是加了红油的。
红烧牛肉面腾腾的热气向上翻滚,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让萧天翊食欲大开。
连食盒的第二层都没有打开,萧天翊直接端着沉甸甸的面碗,拿出来筷子直接开吃!
他先是连喝了三口滚烫的浓汤,带着辛辣和甜香的汤汁直冲而下,裹在面里的热气争抢着在萧天翊弯曲卷翘的睫毛上凝成一个个小水滴。
面汤的热意让他紧绷的肌肉和神经终于放松了一瞬。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将士们都在忙碌,没有人注意他。
当他将面条吃到碗底时,动作忽然一顿。
碗底卧着一个煮得圆润饱满的荷包蛋。
那荷包蛋还裹着一层极薄的焦糖衣,带着一股独属于他儿时最喜欢吃的味道。
这是将军府的孙嬷嬷在他小时候经常做的荷包蛋。
孙嬷嬷也在开心食肆吗?
他心头微动,迅速将荷包蛋咬下。
咽下最后一口荷包蛋,他迫不及待打开了食盒的第二层。
第二层里是用厚实油纸包裹的肉夹馍。
他打开油纸。
果然,肉夹馍的内馅肉量比别人的厚实了一倍不止,鼓胀得几乎要将面饼撑裂。
在油纸与面饼之间,他发现了一张折叠起来,被油脂浸润的细长纸条。
萧天翊的眼神在周围将士身上一扫,确认无人注意,才用两根手指夹起那油纸条,快速拆开。
油纸条上只有一排字,字很眼熟,跟开心食肆招牌的字体一样,一看就是林薇薇写的。
照顾好自己。
短短五个字让萧天翊瞬间又充满了干劲!
他快速吃完了超量的肉夹馍,将食盒递给了路过的伙夫,转身去向下一个需要加固的危急点。
将最后一道支撑城墙用的夯土压实后,萧天翊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城门方向。
虽然暂时遏制了水患,但城外冰冷彻骨的雪泥几乎覆盖了所有道路,运输补给成了新的难题。
这还怎么解封?
他正召集校尉商讨下一步清淤计划,一名负责城外巡守的士卒跑了过来。
“报——报将军!
城外来了辆破旧的马车,说是新上任的官员,点名要见您,自称是魏廉大人。”
“新上任官员?”
萧天翊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
怎么这个时候到了?应该解封后到才对。
“备马!”
萧天翊没有多问,迅速接过亲卫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他沿着布满泥泞的主道疾驰向关闭的城门。
越靠近城门,环境越发恶劣。
一米多深的雪泥几乎将道路彻底吞没,只有一排排沙袋勉强勾勒出原有的路径。
在城门外约百步之处,一辆所谓的马车正尴尬地陷在泥泞中央。
那哪里是官家马车,分明是一辆带着简陋木棚,由一头瘦弱的老骡拉着的破旧货车。
车轮深陷其中,车身严重倾斜,老骡无力地嘶鸣着,无论车夫如何鞭打,也无法再挪动分毫。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车旁的人。
一个披着不怎么厚的披风、身着官服的身影正从泥泞中拔腿,径直向城门方向走来。
他身材清瘦,衣服下摆和衣袖已被溅上了大片灰黄的泥浆,狼狈不堪。
他毫不在意身上的泥泞,只是微微佝偻着身子,双手抱紧了怀中的一叠文书,目光笔直地投向纵马赶来的萧天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