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露水顺着窗缝渗进来，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王兵因为昨晚上加班，趴在办公桌上，胳膊肘压着的《平州肉牛保险改革方案》被汗渍洇出半透明的印子，太平镇那栏始终空着的 2017 年理赔数据，像只瞪着他的眼睛。
王兵从睡梦中惊醒，踉跄手机起身，走廊里的声控灯坏了大半，昏暗中撞见个黑影。 对方吓了一跳，是普惠科的老杜，手里抱着个暖水瓶，走路趔趄着。
杜哥？ 王兵扶住他，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您怎么这时候还在？
老杜摆摆手，往普惠科走：昨晚上我值班，睡不着，便回来办公室过来核核数据。 他推开办公室门，里面堆着半人高的文件，最上面是本磨破了皮的笔记本，“你以为地方财政局大门是那么好进的，你没人牵线搭桥，那就是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
王兵看见笔记本上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旁边标着 2017年平州县市肉牛保险单位保额（直接物化成本6000元，保险费率5%，市县财政补贴15%......），字迹被水渍泡得发皱。这些数据......
“都是我管财政局的老同学要的，跟地方打交道很困难，你没个关系搭桥谁搭理你，毕竟中直单位和他们也没有隶属关系，甚至财政局那种部门更是大衙门，必须得有靠谱的人引荐。” 他抬头看王兵，“你在省里说的那些问题，我比你清楚，但改革不是喊口号，得有人帮你搭梯子。”
“杜哥，我想请您帮我搭这个梯子。”王兵的声音有点发紧，“风险池的测算，各县的财政补贴标准，您比谁都熟。要是您肯牵头，我把我们科的人全调过来给您打下手。”
老杜呷了口热水，没说话。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王兵看见他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行小字：“肉牛保险改革试点 利国利民”。
你当我不想干？ 老杜忽然把杯子往桌上一墩，其实前几天你们做这项工作的时候，我跟贺瑛说过，想把各县的养殖数据汇总起来，建个动态模型。结果呢？县办事处的人说忙，统信科的人说系统跟不上，最后不了了之。 他盯着王兵，你现在想干，就得让大家觉得这事跟自己有关系，不然谁给你出力？
窗外的天渐渐泛白，王兵摸着那份被汗渍浸透的方案，忽然明白过来。他之前总想着把事做成，却忘了这平州地界上的每个人，都揣着自己的难处和盼头。要让人家帮你，先得让人家觉得这事值得。
回到办公室，李娜正对着电话叹气：双城办事处说小朱被抽去搞扫金融领域扫黑除恶收尾了，数据得等下周...... 见王兵进来，她把电话一挂，统信科那边也说统查系统升级，暂时导不出历年数据。
王兵没说话，拿起红笔在方案的 “牵头单位”一栏划掉了自己科室的名字，改成“普惠科”，又在后面添了行字：“统信科负责数据支持，各县办事处配合实地核查”。李娜
了一声：你把牵头的位置让出去？那最后......
最后要是成了，功劳是大家的。 王兵把方案重新打印，要是不成，我来担责任。 他翻到分工页，在 普惠科职责 下面添了 风险池资金测算、跨部门协调，在 统信科职责 下面写了 数据系统开发与维护，甚至给各县办事处加了条 养殖户一线信息采集与核实。
你这是... 李娜有点发愣。
要让人家给你搭台，先得给人家留个座位。 王兵想起老杜的话，普惠科手里有基层数据，统信科手里有系统技术，县办事处离养殖户最近，缺了谁都不行。 他拿起方案，走，跟我去敲这几扇门。
第一站还是普惠科。老杜正和科员小张核对表格，见王兵进来，眼皮都没抬。王兵把方案往桌上一放：杜哥，您看看这个。
老杜翻到分工页，手指在 普惠科牵头 那行顿了顿，又翻到最后一页的落款，只见 主办科室：平州银保委普惠金融科 下面，才是 协办科室：保监科。
你小子... 老杜抬头看他，眼里有了点笑意，这主办单位我可不敢当。
您要是不当，这方案就是张废纸。 王兵递过笔，财政局的农业科周科长是您老同学，各县的财政局您都熟，这协调的活儿，除了您没人能干。 他指着方案里的风险池测算模型，您之前说的那个动态调整机制，我加进去了，您看这么写行不行？
老杜没接笔，却拿起方案仔细看，边看边用铅笔在旁边批注。小张凑过来看，忽然说：“杜哥，这样咱们去年做的小额信贷险数据就能用上了，省得重复统计。”
老杜没理他，却在方案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又把普惠科小张的名字也写上。“小张统计数据能力很强，有他事半功倍。
从普惠科出来，王兵直接去了统信科。金京浩正对着电脑屏幕敲代码，见他进来，手忙脚乱地想关页面。王兵一眼瞥见屏幕上的系统架构图，笑着说：金科，您这手架构图比省局的还先进啊。
金京浩脸一红，把页面最小化：瞎琢磨的。
不是瞎琢磨。 王兵把方案递过去，您看这个数据系统的分工，我想请您牵头，把各县的养殖数据、疫病数据、理赔数据全整合起来，丁总他们集团的牛群管理系统愿意开放接口，正好能对接。 他指着方案里的技术参数，您之前说的县办事处填表容易出错，我加了条自动校验功能，系统能自动比对存栏量和往年数据，差太多的会自动预警。
金京浩的眼睛亮了，翻到落款页，见统信科的名字排在协办单位第一位，后面还特意标了 技术支持：金京浩你这... 他忽然挠了挠头，其实我早就想做这个系统，就是缺个由头。 他拿起电话，小李，把县办事处的系统管理员都拉进一个群，下午开视频会，咱们先把数据接口标准定下来。
走到走廊尽头，王兵忽然想去行协看看。老刘正蹲在门口侍弄他那盆月季，见王兵进来，背着手说：我可没数据给你。
我不是来要数据的。 王兵递过方案，刘叔，您看能不能由行协牵头，在各乡镇开个养殖户座谈会？就说想听听大家对肉牛险的想法，顺便宣传下行业自律。 他指着方案里的 宣传推广 部分，您要是肯牵头，这部分的功劳就记在行协头上，以后省里检查，您也有话说。
老刘翻着方案，忽然笑了：你这小子，倒会给我找事。 他把月季挪到窗台上，下周三，杨林的养殖户我去找各乡镇的关系来召集，那些协办机构都是些老伙计，说话实在。
回到办公室时，李娜正对着电脑欢呼：七个县办事处全回复了！龙安说下午就派车送数据过来，双城办事处说小朱今天就能把补充数据发过来，还说要带咱们去走访三个养殖大户。 她指着屏幕，金科长刚在群里发了数据填报系统的测试链接，说下午就能用，填的时候系统会自动提示错误，比以前方便多了！
王兵拿起电话，给丁晓强打了过去：丁总，您说的那个电子耳标，能不能先给太平镇的养殖户免费装一批？就说是行协联合咱们搞的试点，数据直接对接新系统，以后理赔不用再跑现场，系统能自动核实存栏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丁晓强的声音带着笑：你这是把我们集团也拉上船了？行，我让技术部的人明天就去太平镇，先装 500 个耳标，费用我们集团出。
中午去食堂吃饭，王兵刚打了份白菜炖豆腐，就见老杜端着餐盘走过来，往他对面一坐。小张跟我说，你想把 2017 年太平镇的理赔标准改了？ 老杜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那得跟财政厅申请特批，我下午陪你去趟省里，找张副厅长说说。
金京浩也端着餐盘凑过来，嘴里还嚼着饭：我刚跟丁总的技术部对接了，他们的系统用的是 python 语言，接口适配得改几行代码，今晚就能搞定。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 U 盘，这是我之前做的数据分析模型，能自动测算保费，你看看能用不。
王兵看着碗里的排骨，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窗外的阳光落在食堂的地板上，亮得晃眼。李娜端着餐盘跑过来，兴奋地说：太平镇的刘大勇刚才打电话，说听说要开座谈会，非要来给咱们当向导，还说要杀头自己养的鸡招待咱们。
下午去回局里的路上，老杜忽然指着窗外的杨树林说：你看这些树，一棵长得再高，风一吹就晃。可要是一片林，风再大也吹不倒。 他从包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太平镇 2018 年的疫病报告，这是我前些天托畜牧站的老伙计弄的，你写总结报告或许有用。
王兵摸着那份泛黄的报告，忽然想起于老师说的 木秀于林。或许真正的聪明，不是让自己长得比别人高，而是把身边的树都聚拢起来，一起抵挡风雨。
回了局里，高局看着新方案，又看了看老杜和金京浩带来的补充数据，笑着说：小王，你这方案比上次汇报时扎实多了。 他在方案上签了字，风险池的资金特批下来了，下周就拨付。你们这次能把各部门的力量拧成一股绳，值得我们全辖学习推广。
回去的路上，老杜的手机响个不停，都是各县办事处打来的，他们说各县财政局要问风险池的资金测算标准。金京浩则在群里发了系统测试成功的截图，县办事处的人纷纷点赞。王兵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地里的玉米已经收割，露出整齐的茬子，像刚理过的头发。
傍晚回到单位，王兵推开办公室门，见李娜正和普惠科的小张核对数据，统信科的小李在调试系统，连行协的老刘都拎着一摞养殖户档案过来了。
刘叔，您怎么来了？ 王兵赶紧给他倒水。
我把平州老养殖户档案找来了。 老刘翻着档案，2017 年那场疫病，这些人都受了损失，正好让他们在座谈会上说说。 他指着档案里的照片，这个就是刘大勇，养牛三十年了，最有发言权。
办公室里的人越来越多，普惠科的在核数据，统信科的在调系统，李娜在整理座谈会的流程，连隔壁办公室的同事都跑过来问能不能帮忙。王兵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忽然觉得之前的委屈都成了铺垫。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照在每个人忙碌的脸上。王兵翻开那份签满名字的方案，忽然明白，所谓改革，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冲锋，而是一群人的同行。就像这平州的秋夜，再冷，只要大家聚在一起，就能把日子过成暖的。
桌角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刘大勇发来的照片。牛栏里新添了几盏灯，亮堂堂的，五头小牛犊正围着母牛吃奶。小王同志，我把牛栏修好了，就等着你们来啦。
王兵回复：我们明天就到。 发送的瞬间，他听见普惠科传来老杜的大嗓门：小张，把各县市的财政补贴标准再核一遍，小数点后面不能错！ 统信科那边传来金京浩敲代码的声音，嗒嗒嗒，像在打鼓。
走廊里的声控灯被这热闹劲儿惊醒，亮得如同白昼。王兵低头继续核对数据，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和着满屋子的说话声、键盘声，像一首乱糟糟却格外动听的歌。他忽然觉得，这平州的秋天，好像真的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