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像机就位。
麦克风就位。
这一套流程薛秀娥熟，这几天他们已经被采访了十几场，就那么一回事翻来覆去的说，每次添油加醋一点，说到最后不止是网友信了。
薛秀娥自己都深信不疑，每每想起都要咬牙切齿，捶胸顿足，为之落泪，觉得自己真是天下最好的母亲，却养了一个天下最白眼狼的女儿，真真是苍天无眼。
一听记者发问，轮自己发挥了，薛秀娥面对镜头表现欲大爆发，眉毛一竖就要开启大声诉苦的怨妇模式，结果还没张嘴就被兰宇翔一肘子怼在后腰。
薛秀娥：“！！？”
兰宇翔一侧身挡住她呲牙咧嘴的模样，第一时间没有说话，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又低头沉沉地叹息一口。
记者和他身后的薛秀娥兰旺军露出同款探究的表情。
记者是好奇，他爸妈是纯疑惑。
——不那么演了？
再抬头的时候，兰宇翔嘴角已经挂上了笑容，这微妙的弧度化身扇形图，有三分自嘲，三分释怀，以及七分的苦涩：“难过？”
“我们一开始确实很难过，不止是难过，还有失望，震惊，生气……”
“可是有什么用呢？”
他捏紧了拳头，“其实我们说过很多遍的，一开始，我们没有想要闹到这么大，但是我姐她……实在无情。”
“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唤醒她的良知，可是你们也看到了，事情发酵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她一次面也没有露过，甚至在网上都没有半点回应，打定了主意不理睬我们。”
“是我们想错了，对于真正不在乎的人来说，她连我们的死活都不顾，舆论的力量算什么呢？”
“说起来可能你们都不信，我爸妈这次来帝都，浑身上下连一千块都没有，酒店更是住不起，如果不是社会上的好心人帮助，我们三个现在，估计在桥洞底下吧……”
兰宇翔吸了吸鼻子，压下话音中的哽咽，“我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教，‘远亲不如近邻’，现在我才明白，就算是有血缘关系的血亲，有时候都比不得社会上的好心人！”
“我在想，这件事，要不就算了吧，再怎么说她都是我姐，是我亲姐，她不仁，但是我不能不义，既然她铁了心要和我们断绝关系，那……就算了吧，我们也不逼她……”
一听这话兰旺军险些当场跳起来，算了，怎么算了？
这怎么能算了？！
“你说什——啊！！！”
兰宇翔又一脚踩到了他脚背上，这一次还碾了两下。
兰旺军在后面呲牙咧嘴，正要叫出声来，看到自家宝贝儿子手背到后面，跟他们做了个手势。
兰宇翔改变了策略。
这一招，叫以退为进。
是一个好心人私信告诉他的。
说是这件事已经在网上挂了好几天，虽然大众一开始确实站在他们这边，但是时间久了也会感到厌烦，说不定还会产生逆反心理。
而且兰亭在网上是有很多脑残粉的，指不定一些人就被那些脑残粉带偏了节奏。
所以这种时候就要改变策略，以退为进，务必要确保他们永远处在受害者的位置上。
果然，这些话一出来，记者和摄像的眼神都变了！
好可怜的一家人啊！
好善良的一家人啊！
他们说这样的话，一定是无助到极点了吧……
一定要给他们讨回公道！
一串充满噱头的标题丢上去，果然再次引爆了话题！
兰亭再次让推上了风口浪尖，在一些有心之人的鼓动下，甚至还引发了大规模对她的人肉！
“嘉荣，我让爸爸帮帮忙，他居然拒绝了！”
纪云湾关掉采访视频，有些挫败地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旁边就是景嘉荣的办公桌。
此刻，景嘉荣坐在办公椅里，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面对电脑认真地处理公务。
不过听到纪云湾的话，他还是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耐心道：“云湾，其实这件事不怪伯父，伯父拒绝帮忙我也可以理解。”
纪云湾闻言拧紧了眉：“你也这么说，你不站在我这边？”
景嘉荣笑了一声，满脸宠溺：“这不是站不站在你这边的问题，伯父一直都不太放心你也是有原因的，你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想法太简单了。”
“你忘了吗，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让你不要跟那个兰亭走的太近，我看人很准的，她一看就不像好人，对养育自己长大的亲生父母都能这么残忍，足以可见这人的心就是冷的，根本就捂不热。”
“你应该听我和伯父的，趁早和她断掉关系，不然她早晚会缠上你，这种人我太了解了。”
纪云湾没有说话，她握着手机满脸纠结。
她相信兰亭不是那样的人，但是事情发生到现在，这都好几天了也不见她出来解释一句。
自己给她发消息，她也只是说没事别担心，甚至都不解释一下。
而爸妈一开始很喜欢兰亭的，但是自从这件事爆发之后，对她的态度也就冷淡了下来。
看着纪云湾闷闷不乐的模样，景嘉荣扶了一把眼睛，用这样的动作掩饰嘴角不易觉察的笑意。
这一步棋显然是走对了。
直接坏掉她的名声，让纪家人从心底里就对她产生抗拒的情绪，自然就可以断掉他们之间的关联，避免他们以后过多的接触。
刚来帝都的兰亭无权无势毫无背景，就是一个小透明，他都没能除掉她，他已经失去了斩草除根的最佳时机。
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她在纪家人面前社会性死亡。
最好彻底让她在帝都混不下去，只能自己灰溜溜地离开，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纪家人面前！
现在来看，效果很显着。
只有纪云湾这个蠢女人，都这种份儿上了，她还想着要帮人家。
纪云湾有些心烦意乱地再次打开手机，翻了两下，突然一下瞪大了眼睛。
她不敢置信地点进去，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然后豁然起身，激动道：“嘉荣，这件事可能有反转！”
“我就知道，兰亭肯定不是那种人！”
景嘉荣嘴角的笑容顷刻间僵住：“什么？”
纪云湾提着裙摆，一个旋转跳跃从沙发上翻出来，把手机怼到他眼前，言语中是抑制不住的欣喜：“看！”
景嘉荣有些僵硬的视线寸寸下移，情不自禁地念出声：“兄弟们，抓马……花钱请黑客对兰亭的一切过往进行人肉开盒，本想彻底曝光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结果却发现，她从上高中开始，就每个月稳定地给家里人寄钱，学校晚自习她也不去上，所有的时间都在外面打工……”
“就这，人家还考上了重点大学，大学拿了四年的全额奖学金，不仅没花家里的一分钱，每个月也还在给家里寄钱，大学期间每天的饭卡消费不超过十二块……”
看到这里，景嘉荣心头已经咯噔了一声，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哦，我顺便让人也查了查，倒是她那个弟弟，从小就是问题学生，天天被人请家长，高考好不容易才挂上一个破民办二本，在学校的风评好像也不是很好，不知道怎么进了学生会，借着学生会的名头在学校里各种耀武扬威，校园墙上让挂了不下十次。”
“我整合了一下他们学校校园墙的信息，挂他的原因不限于‘出去聚餐从来不A钱’，‘宿舍打游戏开公放’‘舍友声称自己丢了贵重物品内涵他’以及‘欺骗女孩子的感情’……说句臭名昭着也不为过吧？”
“这些都是实名挂他的！还有一些匿名的我不知道，也没算进去。”
“还有，最近因为这件事多少人给这家人捐款，没有详细的计算哈，就是粗略的算了算，他们现在到手起码都有五六十万了，就这么闹一通就有五六十万进账，新时代的赚钱方式啊这是？”
“惊人的发现，讲真我没有要洗白谁谁，甚至我一开始是抱着让这个兰亭身败名裂的想法才找的黑客，但是现在黑客查出来的东西，真的让我有点儿坐不住了……”
捏着手机的手指忍不住收紧，景嘉荣眼神阴沉到可怕。
他强忍着心头的烦躁翻了翻评论区，在这个帖子底下，竟然涌现出好多人，都声称在现实生活中和兰亭接触过。
【哎呀你一说学校我就想起来了，怪不得觉得这个小妹眼熟的很，我记得她！我就在她学校周围开面馆，她当时才十几岁呢，每天晚上都会来我家面馆打工，不怎么喜欢说话，但是干活可利索了，连桌子都比别人擦的干净，我当时老喜欢她了！】
【对对，是她，她在我家火锅店也干过，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吓我一跳，因为那会儿是晚上，应该是高中生晚自习时间，她连晚自习都不上，露出来一截子胳膊上还密密麻麻的，我寻思着花臂呢，想着精神小妹来我店里闹事儿了，结果凑近了才看见，原来她胳膊上是密密麻麻的英语单词，这样她端盘子的时候一低头也能背单词。
她特别用功，学习很好，人也很好，我儿子周末在店里写作业，她还帮忙辅导过，辅导的可好了，后来她上了大学就没再来过了，我儿子天天念叨想要那个姐姐陪他写作业。】
【我是兰亭的大学同学，我证明，那个黑客查出来的都是真的，兰亭大学时候因为不聚餐，穿着寒酸，不合群，还被人孤立过，所以给我留下了蛮深的印象。】
【从高中到大学一直给家里寄钱？天啊，我现在大学毕业一年了还得跟我妈要生活费，还好我妈不怎么看这些消息，不然我怕她过两天也给我挂网上了。】
【大学寄钱我还可以理解，毕竟大学之后兼职的机会也变多了，但是高中？高中？！你告诉我高中？啊？！！】
【这说明她家里人完全就不管她啊！什么辛辛苦苦养她长大，供她读书……结果被供的人反过来给他们寄钱？开什么玩笑。】
【说真的，其实这件事刚开始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现在更是加深了我的猜想，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成绩优异还要打工养家，弟弟学习稀巴烂还要上民办，民办院校的学费有多高不用我说吧？
而且一个从高中开始，一直给家里寄钱寄到大学毕业的人怎么能被称为是白眼狼？她为什么突然要和家里人断绝关系，这中间肯定发生了点儿啥吧？这家人怎么没说？是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理亏不能说吗？】
【兰亭的脑残粉这就开始发力了？众所周知，学习好并不等于人品好，我发现现在有些人真的对学习好的人天生有滤镜哈，一下发现她学的好，就开始帮她说话了？】
【呵呵，我们到底是因为她学习好帮她说话，还是对整件事的真实性提出合理的质疑，某些人自己心知肚明哈，想用这样的方式混淆视听，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算盘！】
【别人被人肉的结果是身败名裂，兰亭却被挖出了超牛逼的过往……也算是全网第一人了……[没有支持人肉的意思！只是有感而发，人肉开盒都是侵犯隐私的行为，违法的！别上纲上线，别喷我！]】
景嘉荣看着这些评论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放任舆论发展，甚至还在背后暗中推动，可不是让这群人查出来这些东西的！
他以为把兰亭逼到绝境就能达到目的，结果没想到结果反而是口碑反转？
这换做是谁恐怕都会眼前一黑的地步！
纪云湾喜滋滋的：“我要赶紧把这个转给爸爸看！我就知道我看人的眼光根本没有那么差嘛……”
手机突然被人劈手夺了去。
景嘉荣脸色铁青：“你能不能有点儿自己的判断？不要网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
纪云湾愕然。
她皱了皱眉，顿了两秒又缓和了神色，轻声问道：“嘉荣，你怎么了？”
景嘉荣低头三下五除二退出那个帖子的页面，语气中满是烦躁：“我就想不明白了，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让你远离那个兰亭，你怎么每次都不听我的？”
“她到底给你下什么蛊了，让你宁愿各种相信她都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