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陡峭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木材腐朽的气息,仿佛踏入了一条巨兽的呼吸道。戏服虚影飘浮在前,散发出的血光成为这绝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映照出脚下布满青苔和裂缝的石阶,以及两侧湿漉漉、刻着模糊花纹的石壁。沈墨初紧握着林晚星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稳定,传递过一丝令人安心的力量。晚星紧随其后,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因即将触及核心秘密而高度集中,残存的能力让她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流淌的、远比地面上更加古老和沉重的残影气息。
这里沉淀了太多的过往。有工匠开凿时的汗水与期盼,有戏班人员匆忙穿梭的喧嚣,有隐秘会面的低语,但所有这些,都被一股更强大、更悲伤的执念所覆盖——属于白薇的印记,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石阶并不长,向下延伸了大约两三米后,脚下变得平坦。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远比预想中更加广阔的地下空间。
这是一个呈圆形的地下洞窟,洞顶不高,却布满了垂下的钟乳石,在手电光和戏服血光的共同照耀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晕。洞窟的中央,并非空无一物,而是矗立着一座微缩的、完全由某种暗色木头搭建的戏台!这戏台与地面上的兰心戏院舞台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比例缩小了许多,且更加破败,台柱漆皮剥落,台板布满裂纹。
而真正让林晚星和沈墨初倒吸一口凉气的,是环绕着这座微缩戏台的景象——洞窟的四壁,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镶嵌满了各式各样的镜子!
有古朴的铜镜,边缘锈蚀,镜面模糊;有近代的玻璃镜,但水银涂层已大片剥落,映照出支离破碎的影像;更有一些造型奇特的、镜面呈不规则凹凸状的水晶镜……所有这些镜子,无论大小、材质、年代,都如同无数只冰冷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注视着闯入者,注视着中央的戏台。整个洞窟,宛如一个诡异而悲伤的镜宫!
“台下……三尺……有镜……”林晚星喃喃自语,白薇精血指引的,竟是这样一个地方!
戏服虚影飘至微缩戏台的上空,血光流转,心口的精血斑搏动得更加急促,散发出强烈的共鸣。它缓缓下降,最终悬浮在戏台的正中央,仿佛一个孤独的演员,即将在这无人观看的舞台上,上演最后一出戏。
随着戏服虚影的归位,洞窟内所有的镜子,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激活,镜面同时泛起了微弱的涟漪!紧接着,每一面镜子中,都开始浮现出模糊的、扭曲的影像——不再是白薇死亡的瞬间,而是她生前的片段,她的欢笑、她的哭泣、她的演唱、她的等待……无数个白薇的倒影,在破碎的镜中重复、交织、扭曲,如同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回廊,将百年前的悲欢离合,以最直观、最令人窒息的方式,呈现在两人面前。
这景象美丽而恐怖,充满了令人心碎的张力。
“镜中……方见……真我……”林晚星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白薇一生活在戏中,活在别人的目光里,或许只有在这无数镜像的折射下,在她自己构建的这个隐秘空间里,她才觉得能窥见一丝真实的自我?或者说,她渴望从这无数的“影”中,拼凑出那个完整的“我”?
沈墨初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罗盘在这里指针疯狂旋转,能量场混乱到了极点。“小心,这些镜子不仅是记忆的载体,很可能也是某种阵法的组成部分,扭曲空间和精神。”
他的话音刚落,戏服虚影突然发生了新的变化。它不再仅仅是悬浮,而是缓缓下沉,融入了微缩戏台的木板之中。紧接着,戏台中央的几块木板无声地滑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泥土和某种奇异香料混合气味的气息,从洞口中涌出。
精血的指引,还在更下面!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然。已经到了这里,没有回头路可走。
沈墨初率先走到戏台边,用手电照向洞口。下面似乎是一个更小的、仅容一人蜷缩进入的狭小空间,像是一个……隐藏的祭坛或者棺椁?
他示意林晚星稍等,自己小心地探身下去查看。片刻后,他抬起头,脸色异常凝重,对晚星招了招手:“下来吧,但……做好心理准备。”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紧。她攀着戏台边缘,小心翼翼地滑入洞口。下面的空间果然极其狭小,只能勉强容纳两三人站立。手电光下,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空间的中央,并非什么祭坛,而是一具没有盖子的、简陋的薄皮棺材。棺材里,铺着已经腐烂发黑的绸缎,而绸缎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具完整的、穿着素白色内衣的女性骨骸!
骨骸保存得相当完整,可以看出其生前的窈窕。头骨侧放着,空洞的眼窝仿佛正“看”着闯入者。而在骨骸的双手交叠放置的胸前,赫然捧着一面巴掌大小、边缘缠绕着乌黑发丝的古朴铜镜!
这具骨骸,无疑就是白薇真正的遗骸!她竟然没有被安葬在墓地,而是被秘密地安置在了她自己戏台之下、这个由无数镜子守护的隐秘地宫中!
而那面铜镜……林晚星的目光被它牢牢吸引。镜面昏暗,映照不出任何影像,但晚星却能感觉到,那镜子里蕴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与戏服精血同源却又更加内敛的力量。仿佛所有的执念、所有的悲伤、所有的不甘,其最终的归宿,就是这面小小的镜子。
“这就是……她想要找回的‘影子’的容器?”林晚星声音干涩地问道。
沈墨初缓缓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恐怕是的。这面镜子,很可能就是百年前封印她部分核心本源的法器。她渴望夺回的,不仅仅是象征性的存在证明,更是被剥离封存的这部分自我。”
就在这时,那件融入戏台的戏服虚影再次浮现出来,它变得近乎透明,唯有心口的精血斑依旧殷红。它飘向棺材中的骨骸,如同归巢的倦鸟,缓缓覆盖在白薇的遗骸之上。
精血斑脱离了虚影,如同有生命般,滴溜溜地飞向那面被骨骸双手捧着的铜镜!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彻灵魂的脆响,精血滴落在了铜镜的镜面上。
刹那间,异变陡生!
铜镜的镜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原本昏暗的镜面,骤然亮起一团柔和却坚定的白光!白光中,似乎有一个模糊的、平静的女性面容一闪而过(与之前怨毒虚影截然不同),带着一种释然与解脱。
紧接着,整个地宫所有的镜子,同时发出了“嗡嗡”的共鸣声!镜中那些扭曲破碎的白薇影像,开始如同雪花般消融、汇聚,最终化作无数道微弱的光点,如同百川归海,投向那面铜镜!
铜镜的光芒越来越盛,将整个狭小空间照得如同白昼。白薇的遗骸在那光芒的笼罩下,仿佛也散发出一种安详的气息。
困扰此地百年的怨念与执念,似乎正在因为这滴本源精血的回归而开始消散、净化?
林晚星和沈墨初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
然而,就在这看似走向圆满结局的时刻——
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悄无声息地从棺材旁的阴影中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了那面光芒大放的铜镜!
同时,一个冰冷而充满贪婪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等了百年,这‘影镜’终于完整了!它是我的了!”
顾云深!他竟然不知何时,也找到了这里!
而更让林晚星头皮发麻的是,在顾云深出手的同一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在地宫入口处的阴影里,似乎还有另一双冷静而充满算计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白家的人,也从未真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