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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送终止的刹那,并非抵达的安稳,而是更猛烈的失重与撞击。

林薇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台高速离心机,然後粗暴地扔了出去。五感在极致的混乱中完全失效,只剩下骨骼与内脏被无形巨力揉捏撕扯的剧痛。耳中充斥着尖啸——是能量流过於狂暴的嘶鸣,还是她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产生的幻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砰!

坚硬、冰冷、带着陈旧金属气息的平面狠狠迎接了她的身体。撞击的钝痛让她几乎背过气去,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她蜷缩着,剧烈地咳嗽,口腔里满是铁锈般的腥甜。视野一片漆黑,连那点传送时最後的金光都消失了,只剩下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她本能地翻身,强忍着散架般的疼痛,伸手向四周摸索。指尖触及的是粗糙的、布满颗粒状锈蚀的金属地板。空气凝滞,带着浓重的灰尘、臭氧、还有某种……机油与血肉轻微腐败的混合气味。温度很低,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渗入骨髓。

“陈……阿伦……老陈……韩立……凯因……”她压低声音呼喊,声音嘶哑乾涩,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微弱而孤独。

没有回应。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在黑暗中回荡。

他们失散了。传送果然出了问题,没有将他们送到同一个地点。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慌,甚至超过了身体的疼痛和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她必须先搞清楚自己在哪里,然後找到其他人。

她试图站起来,但左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可能是在传送撞击中扭伤了。她咬着牙,忍痛摸索着腰间。战术匕首还在,但能量刃杖的残骸已经在之前的混乱中丢失。她身上除了破烂的衣服,几乎一无所有。食物、水、药品……全都在传送中遗失了。

唯一的“装备”,是那个之前被她塞进怀里、来自第七号前哨凯斯博士的古老金属方盒。它在传送的狂暴中奇蹟般地没有丢失,此刻正隔着衣服传来冰冷的触感。

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她摸索後确认是墙壁),缓缓坐起,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除了扭伤的脚踝和全身多处淤青挫伤,没有明显的开放性伤口,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她撕下一条相对乾净的衣物下摆,忍痛将肿胀的脚踝紧紧包紮固定。

做完这一切,她开始调动所有的感官去感知这个空间。

眼睛逐渐适应了绝对的黑暗,并非完全没有光。极其微弱、彷佛来自极远之处的、暗红色的应急灯光,透过某种缝隙或管道,在浓墨般的黑暗中投下几丝模糊的、如同血痕般的光带。藉助这微弱至极的光,她勉强能辨认出自己所在的大致轮廓。

这似乎是一条异常宽阔的金属走廊,天花板极高,隐没在黑暗中。两侧是锈蚀严重的金属墙壁,许多地方的外壳已经剥落,露出内部纠缠的、如同枯萎藤蔓般的管线和断裂的结构框架。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混杂着一些看不清是什麽的杂物碎屑。空气几乎不流通,沉闷压抑。

走廊向前後延伸,消失在深沉的黑暗里,不知通往何方。

她竖起耳朵聆听。除了她自己压抑的呼吸和心跳,远处似乎有……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彷佛金属摩擦或液体滴落的声音?还有……一种更低沉的、彷佛巨型机械在深海休眠般的嗡鸣,若有若无,几乎与寂静融为一体。

这里不是自然的洞穴,也不是“守望者”风格的那种带有古老能量感的建筑。这里更像是……某种巨型工业设施,或者大型舰船的内部。而且,从腐败的气味和严重锈蚀的程度来看,它已经废弃了很长、很长时间。

难道伊森记录中那个“大型人造结构内部”,指的就是这里?这会是“方舟”的一部分吗?还是别的什麽?

没有时间慢慢思考。她必须行动,找到其他人,找到出路,找到水源和食物。脚踝的疼痛提醒她,她的行动能力受限,必须更加谨慎。

她扶着墙壁,用未受伤的右脚发力,艰难地站了起来。每移动一步,左脚踝都传来尖锐的刺痛。她不得不将大部分重量压在墙壁上,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沿着走廊的一侧,选择了一个方向(她随机选择了左侧),开始缓慢地、无声地移动。

走廊似乎没有尽头。她走了大约几分钟(在黑暗中对时间的感知变得模糊),除了锈蚀的墙壁、破损的管道和越来越厚的灰尘,什麽也没有发现。空气中的腐败气味似乎浓了一些。

突然,她的脚踢到了什麽东西,发出轻微的“哐当”声。

她立刻僵住,屏住呼吸,手按在匕首柄上,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的黑暗。

没有动静。

她缓缓蹲下身,忍着脚痛,用手摸索。触感冰凉、坚硬,形状不规则。她将那东西捡起,凑到那一丝微弱的暗红光线下。

那是一块身份铭牌。金属材质,边缘已经锈蚀,但上面的字迹还能勉强辨认:

【岗位:三级反应炉维护技工】

【编号:dL-】

【所属:方舟级生态舰 - ‘诺亚’第七区段】

【权限等级:Gamma】

方舟级生态舰!诺亚!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抽。这里……真的是“方舟”!不是她想像中的地下堡垒或观测站,而是一艘舰船!一艘名为“诺亚”的、庞大到难以想像的方舟舰的内部!

凯斯博士和伊森博士笔记中提及的“方舟计划”,其最终造物,竟然是这个?一艘可能承载了旧纪元最後希望、航行在未知领域(或是深埋地底?)的巨型舰船?

那麽,他们现在就在这艘“诺亚”的内部?第七区段?

她握紧了那块冰冷的铭牌,冰冷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如果这里是“诺亚”,那麽其他人也可能被传送到了舰内的不同区域。这艘船如此巨大,找到他们将难如登天。而且,从这严重的破损和死寂来看,“诺亚”的状态显然极其糟糕,它很可能已经失事或者被遗弃了很久。

她将铭牌收起,继续前进,心中更加沉重。

又向前挪动了一段距离,走廊开始出现岔路。她选择了其中一条相对狭窄、似乎有更多管线延伸的通道。这里的腐败气味更加浓烈,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甜腥味,类似於某种有机物腐烂。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半开的、厚重的气密门。门边的机械装置已经锈死,门板歪斜着,露出後面更深的黑暗。

林薇在门边停下,仔细聆听。门内有声音!不是金属摩擦,也不是滴水声,而是……轻微的、规律的、彷佛某种东西在缓慢刮擦地面的声音,还伴随着极其微弱的、如同漏气般的“嘶嘶”声。

她的神经瞬间绷紧。这里有东西。

她缓缓抽出匕首,将身体贴在门边冰冷的金属上,极其缓慢地、不发出一丝声音地,将头探向门缝,向内窥视。

门内是一个更大的空间,似乎是某个设备间或小型仓库。几盏早已损坏、仅有极微弱电弧闪烁的壁灯,提供了稍微多一点的照明,让林薇能看清里面的轮廓。

地面散落着各种损坏的设备和零件。而在空间的中央,一个巨大的、锈蚀的管道阀门旁边,匍匐着一个……东西。

它大约有成年人大小,但形态扭曲。主体呈现出暗沉的、如同乾涸血液般的深褐色,表面覆盖着一层类似角质的、粗糙不平的外壳,间或露出下面彷佛熔融金属与有机组织混合的诡异质地。它没有明确的四肢,只有几条粗短的、末端如同钻头或吸盘般的附肢,正在无意识地、缓慢地刮擦着地面。它的“头部”位置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不断开合、露出内部细密锯齿状结构的孔洞,那“嘶嘶”声正是从那里发出。

这东西……既不像他们之前遇到的任何蚀骸衍生物(“徘徊者”或“蔓延者”),也不像纯粹的机械造物。它更像是一种……被某种力量严重扭曲、污染後,金属、有机物与未知能量结合产生的畸形存在。

它似乎处於一种半休眠或受伤的状态,动作迟缓,对林薇的窥视没有反应。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这艘“诺亚”方舟内部,不仅仅是废弃那麽简单。它显然也未能幸免於那种导致世界毁灭的灾难,甚至可能本身就成了某种污染滋生、异变发生的温床。

必须绕开它。

她正准备悄然後退,目光却猛地被那怪物旁边地面上的某样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只手。一只属於人类的、苍白、沾满灰尘和暗红色血渍的手,无力地搭在一台倾倒的控制台边缘。那手腕上,戴着一个她熟悉的、由粗糙金属和皮革制成的护腕。

那是……阿伦的护腕!

林薇的呼吸瞬间停滞。阿伦在这里?就在那个怪物旁边?他是死是活?

她死死盯着那只手。手指微微蜷曲着,一动不动。看不到身体的其他部分,被控制台和怪物的阴影挡住了。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离开,以她现在的状态,对付那个未知的怪物风险极高,而且可能引来更多东西。

但那是阿伦。是并肩作战、将後背交给彼此的同伴。

她握紧了匕首,冰冷的金属柄硌得掌心生疼。脚踝的刺痛阵阵传来。黑暗中,只有怪物规律的刮擦声和嘶嘶声。

没有时间犹豫。

她深吸一口气,将身体压得更低,如同潜行的猫科动物,利用地上杂物的阴影作为掩护,开始以极慢的速度,向着那只手的方向,一点点挪去。

每一步都踩在死亡的边缘。她必须避开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杂物,控制呼吸,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汗水从额角滑落,流进眼睛,带来刺痛,她也不敢眨眼。

距离在缩短。十米……八米……五米……

她已经能更清楚地看到那个怪物的细节。它外壳上有些地方布满了细密的裂痕,渗出粘稠的、暗绿色的荧光液体,似乎确实受了伤。刮擦地面的动作也显得有气无力。

三米。

她几乎能闻到怪物身上散发出的、混合了铁锈、腐肉和臭氧的怪异气味。阿伦的手就在怪物附肢活动范围的边缘,不到两米。

她停下,屏住呼吸,计算着最後的冲刺路径和可能发生的情况。

就在这时——

“唔……”一声极其微弱、痛苦的呻吟,从控制台後面传来。

是阿伦的声音!他还活着!

而这细微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那个一直缓慢刮擦地面的怪物,动作猛地停顿了!

它那没有五官的“头部”孔洞猛地转向声音来源(也是林薇潜伏的方向),开合的速度加快,嘶嘶声变得急促起来!几条附肢也停止了无意义的刮擦,开始不安地摆动,末端钻头般的结构缓缓旋转,发出低沉的摩擦声。

被发现了!

不,也许只是引起了警觉。

林薇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看到,阿伦的那只手,因为刚才的呻吟,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

怪物似乎确认了目标。它发出一声更加响亮、充满恶意的嘶鸣,笨拙但迅速地调整了方向,几条附肢撑起身体,朝着控制台後方——也就是阿伦所在的位置——移动过去!

来不及了!

林薇眼中寒光一闪,所有的犹豫和恐惧瞬间被抛弃。她猛地从阴影中窜出,不顾脚踝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将速度爆发到极致,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扑向那个怪物!

她的目标不是杀死它(以她现在的武器和状态几乎不可能),而是吸引它的注意力!

在怪物即将把“头部”探向控制台後方的刹那,林薇手中的匕首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扎进了怪物一条支撑身体的附肢与躯干连接的、看起来相对柔软的缝隙处!

噗嗤!

匕首没入大半,触感恶心,彷佛扎进了腐烂的橡胶和金属碎屑的混合物中。一股粘稠冰凉的、暗绿色的液体喷溅出来,带着强烈的刺激性气味。

“嘶——!!!”

怪物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痛嘶,整个身体剧烈地扭动起来!它猛地转向林薇,那开合的孔洞对准了她,内部的锯齿状结构疯狂摩擦,嘶嘶声变成了愤怒的咆哮!被刺伤的附肢无力地垂下,但其他几条附肢如同鞭子般狠狠向林薇抽来!

林薇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立刻向侧後方翻滚!

呼!一条附肢擦着她的後背扫过,砸在旁边的金属柜上,发出巨响,柜体凹陷。

她狼狈地滚到一堆杂物後面,脚踝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怪物已经完全被她激怒,放弃了阿伦,转而向她追来。它移动的速度比看起来要快,几条附肢交替移动,发出沉重的“咚咚”声。

不能把它引向阿伦的方向,也不能在原地缠斗。

林薇咬牙站起,看了一眼怪物身後那条她来时的狭窄通道,又看了一眼怪物旁边另一条更加黑暗、不知通向何处的岔路。

她捡起地上一个锈蚀的金属零件,用尽全力砸向那条黑暗的岔路深处!

哐当!零件在黑暗中撞击墙壁,发出清晰的回响。

怪物果然被声音吸引,头部孔洞转向岔路方向,迟疑了一瞬。

就是现在!

林薇强忍剧痛,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了来时的狭窄通道!她必须把怪物引开足够远,然後再想办法绕回来救阿伦!

怪物的嘶鸣声在身後紧追不舍,沉重的脚步声和附肢刮擦墙壁的声音如同死神的鼓点。

黑暗的走廊,受伤的同伴,扭曲的怪物,无尽的迷宫……

在这艘沉寂的钢铁墓穴中,生存的游戏,以最残酷的方式,再次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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