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玉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那目光像一根根针,刺得他心头密密麻麻地疼。
“对不起。”他声音沙哑地开口。
嘉宁县主一愣,心头莫名一慌,强笑道,“好端端的,说什么对不起?你先起来,地上凉,我这就去给你找最好的大夫......”
“不必了,”苏如玉打断她,语气生硬,“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县主请回吧。”
嘉宁县主扶着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目的?什么目的?”
苏如玉偏过头,不再看她的眼睛,“裴大人没有说错,我接近县主,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县主的身份。”
“你胡说!”嘉宁县主猛地甩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我不信!苏知晦,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苏知晦?”苏如玉冷声道,“这只是我为了入宫,随意编造的化名。”
他抬起眼,终于迎上她灼热的视线,“我连真实姓名都未曾告知于你,县主觉得,我对你能有几分真心?”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嘉宁县主的心上。
她眼中的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愚弄的愤恨。
“好!好得很!”
嘉宁县主死死地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仿佛要将他这副冷漠虚伪的模样刻进心里。
她扬起下巴,将所有的哽咽压回喉咙。
下一瞬,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屋子,一次也没有回头。
苏如玉怔怔地望着嘉宁县主消失的方向,许久,才缓缓环顾四周。
这清雅的宅子是她买的,院中那株他最喜欢的海棠也是她命人移栽的,屋内的陈设,书架上的孤本琴谱,都是她断断续续为他添置的。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那明媚张扬的香气。
如今,这一切,都被他亲手斩断了。
他确实欺骗了嘉宁县主,从一开始便是。
两年前,他凭借假身份历经考核,终于以乐师的身份踏入宫墙。
可是当他真的进了皇宫,才绝望地发现,原先设想的刺杀计划根本是痴人说梦。
贵妃深受圣宠,即便偶尔聆听乐曲,周围也是宫人环绕。
他一个手无寸铁的乐师,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近身行刺,无异于以卵击石。
时间一天天过去,仇恨在心底灼烧,他却看不到任何希望。
不能再这样毫无意义地耗下去。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嘉宁县主。
性情骄纵,嫉恶如仇,若能借她之手,或许能寻到复仇的契机。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她可能出现的地方,果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他花了近一年的时间,获取了嘉宁县主的信任与好感。
嘉宁县主对他动了心,甚至提出为他购置一处宅院,先助他脱离宫廷这是非之地。
可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自由。
就在他苦于如何推进计划时,转机出现了。
他意外窥见了太子与裴修衍的密谈。
起初是极致的恐惧,害怕被灭口,但恐惧过后,涌上心头的却是巨大的狂喜。
若能拿住这个把柄,是否能让裴修衍为他所用?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他自己否定。
仅凭一次偶然的窥见,分量远远不够。
直到他从嘉宁县主口中听到了宋枝的名字。
县主说这位宋家小姐性子单纯,可惜即将嫁给裴修衍那个冷心冷情的活阎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嘉宁县主只觉得可惜,可他却知道,若是裴修衍不愿,没人能促成这门亲事。
苏如玉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于是,他答应了嘉宁县主出宫的提议,故意惹怒了贵妃,借着嘉宁县主的手假死出了宫。
那日得知裴国公府二夫人同宋枝要来北巷口施粥,他提前两日便托人给嘉宁县主送了信。
他需要一场恰到好处的相遇。
需要借嘉宁县主之口,需要让宋枝知晓他的不得已。
一切如他所料。
一切如他所愿。
可为什么......
他的心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闷得发疼。
其实他早该明白的。
在那些刻意接近的日日夜夜里,在她骄纵外表下那份不掺杂质的热烈面前,他这颗被仇恨冰封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裂开了缝隙。
他动了心。
对一个他处心积虑想要利用的人,动了不该有的妄念。
可他这样一个连真实姓名都不敢示人的蝼蚁,凭什么去沾染那天上的明月?
苏如玉慢慢挪到床榻上,整个人蜷缩起来。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他压抑的喘息声。
他将脸深深埋进被褥里,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哽咽。
“娘......”
“好疼啊......”
全身都在疼,心也在疼。
“人死的时候,都会这么疼吗?”
他闭上眼,唇边竟扯出一抹解脱的弧度。
“就这么死了......好像...也不错......”
意识在剧痛中逐渐涣散,视野边缘开始泛起模糊的白光。
在那片朦胧的光晕里,一个熟悉又温暖的身影缓缓浮现。
她穿着记忆里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裙,面容温柔,正远远地朝他挥着手。
“娘......”
他呜咽着,用尽力气朝那光影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片衣角。
可那身影只是温柔地注视着他,笑容未变,却在下一瞬,悄无声息地碎成了点点光斑,消散在无边的黑暗里。
“娘——!”
他猛地从昏沉中惊醒,意识回笼,茫然地眨了眨眼,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
视线逐渐聚焦,他才发现床榻边不知何时静立着一个小丫鬟。
见他醒来,那小丫鬟微微屈膝道,“苏公子醒了?奴婢是裴国公夫人派来的。”
裴国公夫人......宋枝......
这个名字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那小丫鬟不等他回应,便继续道,“您既然醒了,奴婢也该回去向夫人复命了。”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床边小几上的药包,“这是大夫方才来为您诊过后开的药,请您务必按时服用。”
“我们夫人还让奴婢带句话给您,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话音落下,小丫鬟不再停留,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