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杀我全家是任务需要,
如今任务结束要和我谈恋爱,
我微笑着点头说好,
反手启动自毁程序与他十指相扣:
「巧了,我复个仇也是任务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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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开始下,没完没了,敲在冷硬的舰体外壳上,淅淅沥沥,像是天地间一场永无止境的潮湿叹息。我的心口闷得发疼,像被这无边水汽浸透、泡发的云,沉重得随时要滴下腐水来。它们一缕缕脱离我,被舷窗外呜咽的风扯碎,飘散进这片他葬身的、死寂的星海里,不断下坠,直至沉入那片连星光都不愿抵达的、墨黑的真空海底。
抹不掉的旧回忆。舰桥主屏幕幽幽反着光,映出我苍白麻木的脸,下一秒就幻化成冲天而起的烈焰,裹挟着金属撕裂的尖啸,还有……母亲最后那道惊骇定格的目光。它们无处不在,时刻穿刺着我试图构建的坚硬外壳,提醒我那些被碾碎成渣的昨日。
情绪是毒蛇,盘踞在心底,嘶嘶吐信。我把它,连同呼吸一起,死死压在最低频,不让一丝一毫泄露。指尖划过冰冷的控制台,触感生硬,这是我如今唯一能握紧的东西。
“滴——身份认证通过。欢迎回来,指挥官。”AI的电子音平滑无波,划破舰桥令人窒息的沉默。
身后,液压门轻声开启,脚步落地,稳定、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绷紧的神经上。我没有回头。能绕过所有外部防御,悄无声息直接出现在我旗舰核心区域的人,这宇宙里屈指可数。
空气里浮动着极淡的血气与硝烟味,被一种刻意调控过的、冷冽的雪松气息勉强盖住,那是他惯用的调和剂,一种虚伪的洁净。
他停在我侧后方,一个不远不近,却足以将我置于他掌控范围的位置。呼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可憎的闲适。
静默在蔓延,只有雨声永恒敲打。
“璃。”他终于开口,声线是那种被无数星际女性杂志誉为“能让耳膜怀孕”的低沉悦耳,此刻听来,却像毒蛇滑过脊椎,“三年了。”
我搭在控制台上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肌肤,刺痛尖锐。全息星图在眼前无声流转,斑斓的光点投映在我空洞的视网膜上。
他不需我的回应,似乎也笃定我不会有任何像样的回应。屠夫在欣赏羔羊最后的温顺。
“塔罗斯家族,一百七十四口,包括外围雇员与地面守卫。清扫等级:灭绝令。”他的声音平铺直叙,像在念一份过期的工作简报,甚至带着一点清理完棘手垃圾后的轻松,“任务评估:完美。”
我的喉咙深处涌起铁锈的腥甜。视野边缘开始发黑,那火光又烧了起来,噼啪作响。
“但任务之外,有些东西……出了预期。”他顿了顿,像在斟酌词句,又像在享受这种凌迟般的节奏,“你这三年,做得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好。好得出奇。”
他向前一步,那身剪裁优雅的将官制服下摆进入我眼角余光,一尘不染。
“仇恨是种低效燃料,但它意外地把你淬炼成了一件……完美的兵器。”他评价着,语气里甚至有一丝扭曲的赞赏,“旧任务结束了,璃。从现在起,你自由了。”
自由?我几乎要笑出声,牙齿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的软肉。
他的气息靠近,雪松味混合着洗不净的血腥,构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暧昧。他俯身,微热的呼吸拂过我耳畔。
“而我,想和你开始一段新的……关系。”
这句话,终于碾碎了我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世界静止了。雨声、通风系统的低鸣、心脏濒死的挣扎……所有声音骤然抽离。只剩下一种绝对的、震耳欲聋的死寂。
我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
脸上一定没什么表情,肌肉是僵死的。但我努力调动它们,牵引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枯竭的弧度。我说:
“好。”
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金属。
他眼底掠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属于胜利者的光芒,或许还有几分无趣,似乎我爽快得缺乏挑战。他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指节分明,这是一只签署灭绝令的手,一只沾满我至亲鲜血的手。
“聪明的选择。”他微笑,那笑容曾经璀璨得令恒星失色,如今只让我看到地狱的入口。
我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放入他温热的掌心。他满意地收拢手指,力道坚定,不容挣脱,像是锁死了猎物的镣铐。
就在他指尖彻底合拢的刹那,我反手猛地扣紧!
力量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
他神色微变,不是痛苦,是讶异,或许还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与此同时,我的另一只手如闪电般拍向控制台下方的隐蔽接口!掌心密钥接触,幽蓝的生物扫描光一闪即逝。
【最终权限确认——指挥官璃·塔罗斯。】冰冷的AI女声响起,毫无预警。
整艘巨舰猛然一震!
所有光源瞬间切为刺目的猩红,疯狂闪烁,将舰桥内一切拖入一片血色混沌!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的警报声撕裂空气,不再是平日那种有序的预警,而是彻底失控的、宣告末日的凄厉尖嚎!
【终极指令确认。自毁序列启动。最终倒计时:十、九——】
他脸上的从容终于碎裂,被极致的震惊和一丝罕见的慌乱取代。他试图甩开我的手,却发现我五指如铁钳,死死锁住他,巨大的力量甚至让他一时无法挣脱。毁灭的警兆红光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疯狂跳跃。
我倾身向前,几乎贴上他的脸颊,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毒刃,精准地、一字一句地,钉入他的耳膜:
「巧了。」
倒计时的机械读数声是完美的背景音,冰冷,精确,为他送葬。
「我复个仇——」我看着他那双第一次映出惊怒和难以置信的眼睛,里面终于不再是那种掌控一切的、令人作呕的虚伪温柔。
「——也是任务需要。」
【八、七——】
血色光芒剧烈闪烁,在他骤然扭曲的英俊面容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像一场癫狂的哑剧。帝国最锋利的刀,从未出过错的执行者,此刻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我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脸。那里面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不是从容,不是讶异,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从未被动摇过的确信。
他手腕猛地发力,肌肉贲张,试图用纯粹的暴力拧断我的胳膊,挣脱这突如其来的死亡枷锁。但我扣死他的五指纹丝不动,反而更深地掐入他的皮肉,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我的指尖传递过去——这三年来,我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俯身才能触碰的璃·塔罗斯。这具身体,每一寸骨骼,每一束肌肉,都被仇恨和另一种东西重塑,为的就是这一刻的纹丝不动。
【六——】
“你疯了!”他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不再是悦耳的低沉,而是某种受困猛兽的嘶哑咆哮,“这艘船!你的命!都不要了?!”
舰体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闷响,像是巨兽垂死的哀嚎,结构在超载的能量中呻吟、变形。剧烈的震动从脚下传来,几乎站不稳。舱壁上的应急灯爆出一簇刺眼的电火花,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混入越来越浓的、能量核心过载特有的臭氧腥气。
我甚至笑了一下,嘴角那个弧度僵硬却异常清晰。“命?”声音平稳地穿过刺耳的警报,“塔罗斯死绝的那天,我就没有那东西了。”
【五——】
他另一只手猛地探向腰侧的脉冲枪——快得只剩残影。不愧是帝国最强屠夫,即使在这种时候,杀戮的本能依旧刻在骨子里。
但我更快。
空着的左手早已等在那里,指尖擦过他腕部某个精密嵌入的战术外骨骼接口。微弱的光弧一闪,他整条手臂骤然僵直,脉冲枪脱手坠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帝国给的装备,总留着那么几个不为人知的后门,而恰巧,给予我“新生”的那位“主人”,最擅长这个。
他脸上第一次掠过真正的惊骇,不仅仅是对死亡,更是对失控。
【四——】
“谁的任务?!”他低吼,身体因能量过载的剧烈震动而摇晃,却仍被我的手死死固定在这方寸之间,被迫与我面对面,共赴黄泉。“‘影牙’?‘深红公约’?还是……”他脑中飞快闪过几个可能的仇家名号,每一个都代表着一股足以撼动星辰的黑暗力量。
我倒数十秒的死亡读秒里,耐心得像个给孩子讲解谜题的母亲。
“不重要。”我看着他眼中翻滚的惊疑、愤怒,以及一丝迅速滋长的、对绝对湮灭的恐惧,声音轻得像叹息,“重要的是,你的任务,和我的任务……今天都到期了。”
【三——】
主屏幕猛地爆开一片雪花,最后稳定下来的画面是引擎核心舱的内部监控——炽白的能量如同脱缰的洪流,撕裂一层层防护壁垒,吞噬一切,咆哮着冲向临界点。那光芒太过刺眼,将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蒸发。
他徒劳地再次挣扎,全身的力量爆发出来,甚至能听到我指骨在他巨力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但没用。锁死了。从血肉到灵魂,都被这三年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无声的夜晚,每一次蚀骨的回忆,焊死在了这最终的毁灭之桥上。
巨大的绝望终于攫住了他。帝国之刃,从未失败过的执行者,此刻清晰地品尝到了任务彻底失败的滋味——以他自己为代价。
【二——】
他猛地抬头,看向我的眼睛,像是要在最后一眼里剥开我的颅骨,看清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疯狂和谋划。
但他只看到一片虚无。一片被血与火彻底烧透,再无半点波澜的死寂深空。那里面没有疯狂,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只有一种极致疲惫后的绝对平静。
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嘲弄。
不知是对他,对我,还是对着我们身后那片吸食了太多生命与野望的、冰冷漆黑的宇宙。
【一——】
最后的数字,被更加狂暴、几乎要撕裂一切的能量咆哮吞没。
红光吞没了一切。
所有声音、所有光线、所有思考,都被一股无可抗拒的、纯粹的白热暴力彻底碾碎、蒸发。
感知彻底消失的前一瞬,似乎有一声极短促的、并非来自系统的机械音,穿透毁灭的轰鸣,精准地敲击在我的鼓膜上。
【指令……执行……愉快……复仇……】
像是一声来自深渊的、冰冷的祝贺。
然后。
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