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手还指着那片光,指尖微微颤着,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卡住了。
我蹲在地上没动,膝盖压着一块凸起的碎石,硌得生疼。疼好,疼说明我还清醒。刚才那一声“咦”还在耳朵里打转,墨无涯从不出错,他唯一会露破绽的时候,就是算错了人心。
可这次,他算的不是我。
是它。
我伸手摸了摸袖口,影子缩回来一半,剩下半截还在光边缘晃着,像根绷到极限的蛊丝。它没退,也没冲进去,就这么僵着,仿佛在等我拿主意。
柳蝉衣站在我侧后方,呼吸很轻,但我知道她醒了针匣。她每次紧张都会把银针挪个位,现在三枚毒龙涎针已经顶到了掌心。
“你看出什么了?”她问。
“看出他想让我们往前。”我低声说,“但他越想,就越不能去。”
我从灰袍底下抠出一小撮辣椒粉,指腹搓了搓,确认没受潮。这玩意儿是我专门留给墨无涯的伴手礼,他那身血见了辣味就跟豆腐遇了开水一样软。可现在我不敢撒——万一这只是个幌子,真杀招藏在别处呢?
我吹了口气,让一粒尘灰飘向那片光。
它飞进去,没消失,也没落地,而是悬在半空,像被什么东西托住了。
“假的。”我说,“连地气都没通。”
柳蝉衣眯眼:“你是说,这光是画上去的?”
“不止是光。”我指了指脚下,“连这通道都是。你看两边墙缝,石头拼得太齐,齐得不像天然裂谷,倒像谁拿尺子量过再凿的。”
她说不出话了。
我也觉得瘆得慌。这地方本该是剑冢深处的岩脉断层,可现在看,倒像是被人掏空了内脏,重新填了个壳子。
我从怀里摸出一只巴掌大的虫子,通体透明,只有心脏位置有颗黑点。这是“窥脉虫”,专吃灵气不消化,能顺着灵流爬进阵眼最深的地方。
“去边上。”我放它下地,“别碰光,绕一圈。”
虫子贴着墙根爬出去,动作慢得像在蹚泥。爬到第五步,它突然停了,头一歪,整个身子“啪”地干瘪下去,变成一撮灰。
空气中飘来一股味儿——甜腻中带点腥,像是谁把玫瑰泡进了血水里。
“合欢香。”柳蝉衣皱眉,“他果然在这儿设了心障阵。”
“嗯。”我点头,“走过去的人不会死,但会忘事儿。忘了自己为啥来,忘了同伴长啥样,最后乖乖走回起点,像个听话的木偶。”
她冷笑:“所以他不怕我们破阵,就怕我们停下来。”
“对。”我咧嘴,“他要我们跑,跑得越急越好。等我们把自己耗空了,他再轻轻一推,就能把我们全埋了。”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铁链滑过石槽。
我知道,那是机关启动前的预兆。
但我没抬头。
我盯着那片光,忽然笑了:“你说,他有没有想过,我们会不按套路走?”
柳蝉衣看了我一眼:“你想干嘛?”
“我想让他以为,我们上当了。”
我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黄不拉几的,上面用鸡骨头熬的胶画了几道歪线。这是我在藏书阁偷抄的《逆五行引煞图》仿品,画得潦草,连我自己都看不懂。可它有个好处——看起来特别像真的。
我把纸往地上一摔,故意让它滑进光影交界处。
“影子!”我喊,“冲!”
影子立刻弹出,直奔光幕,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冲到最后一尺,它猛地一个踉跄,像是被什么绊住,整个人扑进光里,激起一片尘雾。
然后——不动了。
我脸色一变,往后跳开两步:“糟了!它陷住了!”
柳蝉衣立刻拔针,做出要救的架势:“快!拉它出来!”
我们俩靠墙站着,呼吸加重,眼神慌乱,连手都在抖。演得跟真的一样。
几秒后,头顶又是一声机括轻响。
来了。
我没动,眼角余光却扫到了——就在我们刚才经过的那段窄道,石壁正缓缓合拢,一道近乎透明的网从缝隙里垂下来,泛着淡红光,像是刚从血里捞出来。
蚀骨网。
这玩意儿不杀人,专困人。一旦沾上,越挣扎缠得越紧,最后把你裹成茧,吊在半空当补品慢慢吸。
原来这才是他的杀招。
他根本没指望我们往前冲,他就等着我们发现不对、转身要逃的时候,一头撞进这张网里。
“高啊。”我低笑,“真是阴得冒烟。”
柳蝉衣压低声音:“现在怎么办?装到底?还是……”
“装。”我咬牙,“不但要装,还得装得更惨。”
我从袖子里抽出一根细蛊丝,悄悄连上影子后颈。它立刻开始扭动,像是在拼命挣扎,一边还往外渗灵丝,看着跟流血似的。
我捂着胸口,喘得像个快断气的病号:“不行……拉不动……它被吸住了……”
柳蝉衣也跟着喊:“再这么下去,它会散的!”
我们俩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急,连站姿都开始摇晃,活脱脱一副马上就要冲进去救人、同归于尽的架势。
头顶的机关声停了。
我知道,他在看,在等,在判断我们是不是真的乱了阵脚。
五息。
十息。
影子还在“挣扎”。
忽然,我感觉到一丝异样——那道蚀骨网,开始缓缓收起。
他信了。
我嘴角一扬,正要收手,袖中的影子却猛地一震。
它没松开,反而抬手,再次指向那片光。
不是警告。
是提醒。
我顺着它的方向看去,终于发现了不对劲——那片光的边缘,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折痕,像是布帘被风吹起时的褶皱。
空间折叠。
这扇门后面,根本不是出口,而是一个折叠出来的假层。只要踏进去,就会被瞬间转移到另一个封闭区域,彻底与外界隔绝。
墨无涯不是想困我们。
他是想把我们,**换掉**。
我咽了口唾沫,手慢慢摸向腰间。
老蚯蚓趴在我皮带上,感应到杀意,悄悄拱了两下。
“别急。”我低声说,“待会儿让你吃个够。”
柳蝉衣看我:“下一步?”
我笑了:“我们继续往前。”
“真进?”
“假进。”我捏起那张鸡骨头画的破图,“他以为我们在演,那我们就演到底——演一出他想不到的结局。”
我拍了拍影子:“起来,别装了。”
影子缓缓从地上浮起,身形比刚才小了一圈,但站得稳。它回头看了我一眼,没动。
“怎么?”我问。
它抬起手,指向那道空间折痕,然后——竖起了拇指。
我愣了。
柳蝉衣也愣了。
这动作……是我上个月在厨房炸完赵日天送的“生辰符”后,躺在腌菜缸里比的。
它不仅学了我的招,还学会了我的**臭毛病**。
“行啊你。”我咧嘴,“还挺会给自己加戏。”
影子没回应,只是静静立在那儿,像条随时准备出击的蛇。
我深吸一口气,把辣椒粉塞回内袋,从灰袍另一侧摸出一枚彩虹晶核残渣。这颗颜色发乌,灵气稀薄,是老蚯蚓去年拉出来最边角那块,我一直留着当诱饵。
我咬破指尖,把血抹在晶核上,然后轻轻一弹,让它滚向那道折痕。
晶核落地,没炸,也没沉。
它停在原地,表面浮起一层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托住。
三息后,光一闪。
晶核消失了。
不是被吞了。
是被**折叠走了**。
我盯着那个点,慢慢握紧拳头。
“他知道我们会来。”我低声说,“所以他准备了两个陷阱——一个是给我们身体的,一个是给我们的脑子的。”
柳蝉衣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看着那片虚假的天光,“他不在乎我们破不破阵,他在等我们相信这是真的。”
空气静了一瞬。
然后,我笑了。
“那咱们就……让他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