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无涯站在结界外,嘴角那道弧线像是用尺子量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话音刚落,我肩上的噬灵蚓皇又打了个喷嚏——这次没喷彩虹晶核,倒是从鼻孔里甩出一串黏糊糊的丝线,啪地粘在结界内壁上。
这玩意儿最近老这样,吃多了彩虹雾开始分泌奇怪的东西。
可就在那些丝线贴上结界的瞬间,整片光幕微微震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水膜。我眼皮一跳,伸手摸了摸那根丝,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颤动,像是有人在远处轻轻拨动琴弦。
“三师姐。”我压低声音,“你闻到笑味了吗?”
柳蝉衣正盯着墨无涯,闻言猛地转头:“什么笑味?”
“就是……那种明明想哭,却硬要咧嘴的感觉。”我指了指东南角,“那边那个躺着的,嘴角翘起来了。”
她顺着我看去,脸色立刻沉了下去。那是个剑宗弟子,左腿断了,胸口还渗着血,按理说早该疼晕过去。可现在,他的唇角正一点一点往上提,像是被人牵着线往上拉,动作僵硬得不像活人。
更怪的是,他眼睛是闭着的。
人在笑,眼却不笑,那就不是笑,是抽筋。
“合欢宗的手法。”柳蝉衣冷笑,“拿痛当调料,把人腌成笑面尸。”
我没吭声,悄悄把手搭在噬灵蚓皇背上。它抖了抖身子,几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蛊丝顺着地面蔓延出去,钻进裂缝,像蜘蛛织网一样悄无声息地铺开。这是我上次布阵时留下的活线,以血为引,专感情绪波动。正常人恐惧、愤怒、紧张,都会留下痕迹;但这种强行被灌进去的“喜”,就像往臭水沟倒香油,味道冲得离谱。
果然,蛊丝刚铺到那人身边,立刻传来一阵刺痒感——那是警报。
我咳嗽两声,故意提高嗓门:“这结界撑不住了!快准备撤!”
话音未落,那“伤员”的右手突然动了。五指蜷缩,慢慢摸向腰间,抽出一张符箓。黄纸红字,边角烧焦了一圈,是执法堂特制的破阵符,专门用来瓦解护山结界的根基。
好家伙,躺得挺像那么回事,手还挺勤快。
“寻心崽。”我咬破指尖,在噬灵蚓皇头顶画了个反钩,“去给他耳朵里塞点安神曲。”
一条比头发丝还细的幽蓝蛊虫从它鼻孔钻出,贴着地面滑行,眨眼就钻进了那人的右耳。它不杀人,也不控神,就干一件事——放幻毒。剂量极小,不会伤脑,但能让被控者识海短暂浮现操控指令的残影,跟回放录音似的。
柳蝉衣眯起眼,毒经之力悄然展开。几秒后,她瞳孔一缩:“七情牵丝咒……用‘喜’做引子,把人变成活阵眼。一旦结界松动,他就自爆,炸穿核心节点。”
“难怪墨无涯站那么远。”我冷笑,“他自己不动手,让别人笑着替他死。”
说话间,那弟子额头忽然浮现出一道粉红色纹路,像胭脂画上去的蛇形印记。寻心崽得手了。
“轮到我了。”我活动了下手腕,顺手从怀里掏出三颗果核,全是昨天啃剩的,沾着口水和灰尘。
我蹲下身,把果核按进地缝,摆成三角阵。这是改良版困魂钉,不用灵力,靠的是蛊群共鸣。果核裂开,爬出十几只指甲盖大的微型噬灵蛊,通体漆黑,只有眼睛泛蓝,像夜里的萤火虫。
它们没扑人,而是分成三路,分别堵住那人的口、鼻、耳。
下一秒,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左手按住他天灵盖,右手食指连点后颈三处穴位。指尖发麻,像是戳进了带电的泥潭——有东西在抵抗。
“断弦手!”我低喝一声,掌心发力。
那人猛地抽搐,嘴里吐出白沫,额头那道粉红符文剧烈扭曲,像是被人用力撕扯的布条,最后“啪”地一声崩裂,化作一缕灰烟散了。
我收回手,指尖沾着一滴银灰色液体,在灯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他的血不是自己的。”我把液体抹在拇指上,“这是墨无涯的血引,用来远程操控的媒介。”
柳蝉衣立刻掏出玉瓶,用银针挑了点封存进去。“正好喂醉相思蛊,能还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不止是说过的话。”我盯着地上昏迷的弟子,“他脑子里还有别的东西。”
我让噬灵蚓皇趴到那人胸口,它懒洋洋地打了个嗝,屁眼冒出一圈淡金色的气波,轻轻扫过对方太阳穴。这是它新练的本事,叫“安魂屁”,能稳定濒死识海,比什么丹药都管用。
趁着这空档,我闭上眼,运转烛九阴教的“逆观法”。这招不读记忆,而是用自身痛觉模拟他人经历。说白了,就是找罪受——你越疼,看得越清。
第一波画面冲进来时,我差点跪了。
那弟子昨晚根本不在剑冢。
他在一处废弃洞窟里,四周墙上刻满毒纹,地上堆着干枯的藤蔓和碎骨。那是万毒窟旧址,十年前就被封了。
他跪在地上,面前站着个穿黑袍的人,背对着他,手里捧着一本佛经。
不是墨无涯的正面,但我认得那双手——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右手小指戴了枚乌木戒,上面刻着半句经文。
我见过那戒指。上个月执法堂审人,他擦判官笔时露出来的。
“不对。”我猛地睁眼,“这个人是假的。”
柳蝉衣皱眉:“你说什么?”
“真正的剑宗弟子三天前就被调包了。”我指着地上的人,“墨无涯不是来抢陨铁的,他是借这场乱局,把三千修士精血炼成祭品。仙帝遗迹争夺战只剩七天,他要赶在开赛前完成献祭。”
她脸色变了:“你是说,整个剑宗都有可能混进了替身?”
“不止剑宗。”我低头看着手中那张破阵符,边缘已被血浸透,“所有参加争夺战的门派,只要有人进过执法堂登记名册,都可能被换过。”
她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因为刚才逆观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段对话。”我捏紧符纸,“墨无涯对那个人说:‘等笑声传遍山谷,魔神就会睁开眼。’”
她盯着我:“所以……他要用‘笑’来唤醒魔神?”
“不是笑。”我摇头,“是‘被强迫的快乐’。合欢宗最擅长的,就是把痛苦酿成甜酒,让人一边哭一边跳舞。”
她冷笑:“疯子。”
“疯子还活得久。”我站起身,把破阵符塞进袖中暗袋,“不过现在他失算了。内应被抓,血引被取,下一步,咱们该让他尝尝,什么叫‘笑着哭’。”
柳蝉衣看了我一眼:“你又要装傻?”
“谁装了?”我拍拍灰袍上的土,“我是真累。刚才那一套‘断弦手’耗了不少血,再打一架就得现场啃果核补充能量了。”
她翻白眼:“你就不能正经点?”
“正经人能活到现在?”我咧嘴一笑,顺手摸了摸噬灵蚓皇脑袋,“你看它,放个屁都能当功法使,咱还不允许我说两句俏皮话?”
她没接话,只是把手按在腰间毒囊上,眼神扫过四周。结界还在嗡鸣,但比之前稳了许多。墨无涯站在外面,一动不动,依旧捧着佛经,嘴角那道笑纹也没变。
可我知道,他已经在输了。
因为他没再说话。
而一个喜欢讲台词的反派,突然沉默,说明他开始算败局了。
我盘坐在阵眼旁,手指轻轻敲着膝盖。袖子里那张染血的破阵符有点硌手,但我没拿出来。
风掠过灰袍,肩头的噬灵蚓皇打着盹,草环晃了晃。
它尾巴尖突然抽动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