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指还在床沿敲着第三下,地底那声回应刚落,门外的小弟子已经转身跑了。他跑得急,门没关严,漏了条缝,风灌进来吹得油灯直晃。
我没去关门。
反而把扫帚从床边拿起来,扛到肩上,像真要去干活似的。灰袍破洞处蹭着墙角,发出沙沙的响。我一边往外走,一边从怀里摸出半块冷掉的臭豆腐,塞进嘴里嚼了两口——柳蝉衣给的,沾了点她特制的麻筋粉,吃多了舌头会打结,但能压住体内灵气波动,免得被人察觉我在调动蛊脉。
药园那边动静不小。机关长老带着人出发了,队伍里抬着个黑木箱,四角包铜,锁扣是活蛇形的,会自己扭动。那是主控枢纽,千机引的核心,走哪儿都得贴身护着。
但他们没走原定路线。
原本该经西坡小径绕过毒草园,现在却拐去了东岭。我站在檐下,假装扫雪,眯眼瞧了一阵,心里咯噔一下——他们手里多了张图,像是临时画的,边角还冒着淡淡的青烟,显然是用灵符显影出来的。
坏了,这老东西警觉了。
不过也正常。我昨晚让人在藏书阁留了“指纹”,他今天就要查到底是谁偷看了他的宝贝残卷。可他不知道,那枚所谓的“指纹”,是我用噬灵蚓皇拉出来的晶核粉末拓上去的,看着像,其实是一坨会发热的虫屎。
他追的不是人,是热源。
我低头看了看手心,指尖微微发烫。刚才敲床沿的时候,已经在掌纹里埋了引灵孢子,现在它们正顺着血液往四肢散开,准备随时引爆。
行吧,你不来,我请你。
我扛着扫帚往西坡走,路过一口枯井时,顺手把扫帚插进雪堆里,人一矮,溜了进去。井壁长满了青苔,滑得很,但我早就在底下铺了层软泥,落下去不疼,还有股子腐草味儿遮掩气息。
这是空寂老头平日布雷痕裂隙的地方,每到十五,他都会在这儿划道口子引天雷下来淬体。今天还没到时辰,裂缝还没开,但残留的雷丝还在石缝里游荡,碰一下麻半天。
我咬破手指,在断剑上划了三道。
烛九阴的蛇头抖了抖,眼珠转了半圈,吐出几个字:“……爆你祖宗来着。”
“少废话。”我把剑尖抵进泥里,“启动沉渊引。”
话音刚落,脚下土壤轻轻震了一下。远处西坡的雪面开始泛起细波纹,像是水底有东西在爬。那是孢子被激活了,正模拟出一段虚假的能量轨迹——就和昨夜“盗卷者”逃跑时留下的热痕一模一样。
果然,不到一炷香,东岭的方向传来一声厉喝:“停!热源转向西坡!”
接着是脚步声杂乱,队伍调头疾行。
我趴在井底,耳朵贴着一块冷石头,听着动静。他们来了,走得很快,但越靠近伏波劫阵核心区,步伐就越慢。那个机关长老挺谨慎,放出了三具傀儡探路,铁壳子,眼窝闪着红光,走一步停两步,专扫地面灵气波动。
麻烦来了。
我摸了摸后颈,本来想种蛊,可这儿没人好下手。想了想,从牙缝里抠出一颗果核,咔嚓咬碎,竖瞳瞬间亮起。
然后把一枚“哭核蛊”弹进土里。
这玩意儿是我跟柳蝉衣改良的,母体是噬灵蚓皇第二代幼虫,孵化后不攻击人,专扰金属共鸣。它一落地就开始叫,声音不大,频率却刚好卡在傀儡听觉最敏感的区间。
三具铁疙瘩立刻僵住,脑袋左右乱晃,像是耳朵进了水。其中一个甚至原地转起了圈,差点把自己绊倒。
机关长老皱眉,伸手去调校它们的灵枢,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竖瞳一缩,舌尖顶住上颚,默念第二重口诀。
“浪涌冲霄。”
伏波劫阵全面开启。
百丈之内,空气猛地一颤,像是有人往湖里扔了块巨石。雪地炸起一圈圈白浪,树木哗哗抖动,连枯井都在摇。那些预埋的阵枢同时震颤,七处毒脉交汇点开始渗出淡绿色雾气,混进灵气潮中,直扑那口黑木箱。
机关长老反应不慢,唰地掏出一面铜镜,往空中一抛。镜面刻满细密齿轮纹,一转起来就形成一道灵流屏障,想把外力隔开。
但他没想到,那绿雾是有毒的。
蚀枢毒粉遇激则化,顺着导灵纹钻进铜镜内部,腐蚀得比老鼠啃木头还快。几息之间,镜面咔地裂开一道缝,紧接着“砰”一声炸成碎片,火星四溅。
这一炸不要紧,主控枢纽当场失控。
箱体自动弹开,里面一堆机关零件疯了似的乱转。炮台支架自行展开,对着天空就是一轮齐射;飞刃匣打开,刀片像下雨一样往外蹦,有一片擦过机关长老手臂,划出条血口子;最绝的是那根主控杆,本该稳住系统的,结果反向充能,啪地抽回来打在他肩膀上,把他整个人掀了个趔趄。
“谁!”他吼了一声,脸色铁青,一手捂伤,一手死死按住箱子盖,“有埋伏!”
没人回答他。
风雪里只有机关零件嘎吱乱响的声音,还有几只没炸完的火雷在雪堆里噼啪冒烟。
我从枯井爬出来,拍了拍灰袍上的泥,顺手抄起靠在墙边的扫帚。远处已经有巡查弟子闻声赶来,我混进人群,低着头,一边走一边啃剩下的果核。
有人问我:“那边怎么回事?”
我说:“不知道啊,听说是药王谷的机关走火了,炸了自己人。”
那人咂舌:“这么厉害的东西,还能自个儿反水?”
我笑了笑,没说话。
等走到药园外围,我回头望了一眼。
机关长老正被人扶着站起来,左臂流血,脸上全是灰,手里还死攥着那把烧变形的钥匙。他盯着炸开的箱子,眼神像要杀人。
我摸了摸嘴角,把最后一块果核咽下去。
你说你搞了一辈子机关,图纸背得比经文还熟,怎么就不明白一个道理——
再精密的玩意儿,也怕里头藏着个等它坏的。
风忽然大了,卷着雪粒打在我脸上。
苦海崖方向的云层压得很低,雷丝在天边一闪一闪,像是快要劈下来。
但我知道,今天不会有人被雷劈。
因为那个总捡脚皮的老和尚,今早偷偷告诉我——
“雷劫改期了,说是要等账算清了再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