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核在嘴里嚼得稀烂,酸得我牙根发软。刚咽下去,后颈那颗蛊卵又震了,不是疼,是老九在底下传东西上来。我靠在拐角的树皮上,手摸过去,指尖一压,画面就钻进了掌心。
还是那片焦土坑,墨无涯蹲着,铁锈针插进地里,血顺着针身往下渗。土里的血线动了,像活了,往地脉深处爬。他没走远,也没收手,反而在埋东西——不是阵,是引子,顺着地脉往主阵眼连。
这老东西真不怕辣?刚才那阵子疼白挨了?
不,他怕。但他更怕被人看穿自己怕。
他这是在栽赃。想把阵法暴动的锅甩给地脉自溃,再顺手把我也钉死成“扰乱气运”的罪首。好一手反客为主。
我吐了口果渣,笑了。
你埋针,我传影。
指尖一掐后颈,耳目蛊嗡地一震,老九贴在焦土边缘的复眼立刻反向传影,把墨无涯那一整套动作,连血带针带地脉蠕动,全数倒灌进我掌心裂开的果核里。果核吸了影,颜色发黑,像烧焦的纸。
我咬破指尖,一滴血弹进去。
血渗进果核,顺着我早年埋在地下的气运线倒流——那条线连着青玉峰藏书阁最底层的祭坛。每年我被峰主打晕放血画阵的地方。
现在,那滴血正顺着符纹爬上去,像墨迹洇纸。
祭坛上,血影浮现。
画面不大,但足够清楚:墨无涯跪地,插针,涂血,引动地脉。动作一丝不差,连他袖口那道被辣粉烧出的焦痕都看得见。
掌门就在那儿。
他刚从连根清洗的威势里收回眼神,手里还捏着青铜令,突然看见祭坛血影,脚步一顿。
他没动,也没喊人。只是盯着那影子,看了三息,然后缓缓抬头,望向北枢废阵的方向。
他知道是谁传的影。
但他不知道,这影子是从一颗嚼烂的果核里爬出去的。
我拍拍灰袍,破洞在风里晃。内袋的毒粉早就撒干净了,现在这身袍子,只剩个壳。我往前走,脚踩上一块松动的石板,底下传来空寂那老头踩脚皮的声音。
这路是他扫的,但他扫的不是地,是因果。
走到废阵边缘,我停了。老九从地底钻出来,慢悠悠地爬过地面,头顶草环沾着辣粉和血灰,尾巴一甩,地表浮出几道细纹——是困兽阵的简化纹,还有气运倒流的小阵眼。
它没说话,但它在签名。
谁布的局,谁收的网,它就是活证据。
它爬得不快,但足够显眼。几个还没被押走的弟子看见了,指着它喊:“那不是楚昭然养的虫?”
“它头上那草环……是不是之前在噬灵阵里见过?”
“它爬过的地方,怎么有阵纹?”
话传得比风快。
正这时,空寂拄着扫帚晃出来,一脚踩住老九尾巴,嘀咕:“施主眉间藏天雷,掌心有地狱……但这阵,是熟人手笔。”
说完,顺手摸走我怀里一块桂花糕,转身就走。
没人拦他。他是扫地僧,但他说的话,总有人记。
那句“熟人手笔”像颗种子,落进一堆灰里,风一吹,火星就起来了。
我站在废阵口,没再往前。
掌门来了。带着几个长老,站在远处高崖上,像几尊石像。他们没下来,也没喊我。但他们没走。
他们在等。
等我下一步。
我抬脚,走进废阵中心。
地还在抖,血线在地下游走,像没死透的蛇。墨无涯埋的引子还在发烫,再不处理,整片地脉都会炸。
我抽出断剑。
剑柄上的青铜蛇首突然睁眼,嘴一张,倒着说:“局…收…了。”
我没应,也不用应。
剑尖点地,划出一道弧线。不是随便划的,是九重连环劫的总枢阵眼——之前所有陷阱的根,全在这儿。辣粉阵、蛊音控鼠、醉相思迷乱、地缝噬灵藤,全被这一道纹串起来。
剑尖过处,幽光燃起。
地抖得更厉害了,像是在反抗。血线猛地往上冲,顶到半尺高,像一条红蛇要咬人。
我一脚踏下。
脚底踩住阵眼中心,幽光炸开,顺着地脉扫出去。血线“啪”地缩回去,像被抽了一鞭子。地不动了,空气里的腥味也淡了。
废阵稳了。
我抬头。
高崖上,掌门还站着。他身边两个长老 exchanged 眼神,一个想说话,被另一个拦了。
他们没下令抓我,也没叫我上去。
但他们没否认这阵是我布的。
这就够了。
我扛起断剑,转身就走。
灰袍破洞在风里鼓着,像一对残翅。走到拐角,我停下,从怀里摸出个新果核。
咔。
咬开。
酸得我眯眼。
身后没人追,也没人喊。但我知道他们在看,在想,在重新算我的位置。
我不是叛徒,也不是棋子。
我是那个能让墨无涯疼得笑出来的主。
也是唯一能把这烂摊子,一脚踩稳的人。
我嚼着果核,继续往前。
树皮上的刻痕还在,深得像刀劈的。我小时候在这儿摔过,滚出个地洞,里头全是脚皮。空寂说那是他炼舍利子的,我不信,偷看过——还真是。
现在地洞被石板盖了,上头压了块新符。
我绕过去,刚抬脚,耳目蛊又震了一下。
老九传回画面:墨无涯插针的地方,土被翻开了。有人来过,把那支铁锈针挖走了。
不是掌门的人。
是执法堂的暗桩。
他们没动地脉血线,但把针收了。
想灭迹?
我笑了。
晚了。
那针上沾着我的辣粉,还有楚昭然的血。
他们带得走针,带不走影。
我吐出果核渣,往前走。
小径窄,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断崖。走到一半,我听见风里有声音。
不是风声。
是笔尖划纸的声音。
回头一看,没人。
但地上,一道墨线正从废阵方向延伸过来,细细的,像判官笔画的刑状。
它在追我。
我站住,灰袍破洞晃了晃。
墨线停在三步外,微微颤动,像在等我下一步。
我摸了摸后颈,蛊卵安静。
老九在地底,没动。
这线不是墨无涯画的。
是他的判官笔在代笔。
笔里有魂,能替主人走最后一步。
我低头,看着那道墨线。
它很细,但很直。
像一道判决。
我没动。
风突然停了。
墨线往前爬了半寸。
我抬起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