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和雪兰姐妹俩的奔走无异于一场悲壮却注定徒劳的自我毁灭。
她们所求助的对象或许会欣赏她们的教学能力,或许会怜悯她们的出身,但这一切善意与联系在“涉嫌与魔族重犯有关联”这盆脏水泼来时都会瞬间冻结。
在泰卡斯帝国,尤其是在帝都圣埃洛斯堡,但凡脑子清醒的体面人家无不将“魔族”二字视为不可触碰的禁忌与瘟疫。
与魔族产生任何形式的瓜葛都可能意味着社交圈的排斥、官方的不信任、乃至家族前途的断送。
(当然,某个开后宫的猫娘不在讨论范围内。)
指望这些家庭冒着巨大风险去为一个被控“叛国、谋逆、间谍”三重大罪的魔族嫌疑人疏通关系?
这简直是一个令人心头发冷的玩笑。
最初几户人家,开门见到是一向乖巧认真的家教姐妹时,脸上还挂着习惯性的热情或客气。
然而,当雪莉强忍着颤抖用尽可能委婉的口吻,说明来意之后。
犹豫,是对方的第一反应。
主人的眼神会迅速从她们脸上移开,飘向屋内或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门框或桌面。
紧接着,便是或委婉或直白的拒绝。
“这个……雪莉小姐,不是我们不帮忙,实在是……令兄涉及的事情,听起来非同小可啊。
我们只是普通人家,哪里够得着警署和骑士团那边?实在是爱莫能助,抱歉,抱歉。”
这是比较客气,还保留一丝表面情分的。
更糟的是那些立刻翻脸,急于划清界限的。
“什么?!被警署抓了?还是重罪?你们……你们该不会是招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东西吧?
走走走!以后别再来了!我们可不想跟这种事情扯上关系!”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带起的冷风扑在姐妹俩苍白的脸上。
甚至有人用更加恶毒的语言攻击她们:
“我就说旧贵族出身没几个干净的!果然和那些阴暗的东西搅在一起!
你们是女巫吗?还是邪教徒?居然敢上门来求我们?
滚!再敢来,我就叫巡街的卫兵了!”
伴随着“晦气”“倒霉”的嘟囔,大门紧闭,彻底断绝了往来。
每一次被拒绝,每一次被叱骂,都像一把钝刀,在雪莉和雪兰的心上反复切割。
然而,她们不在乎。
在她们心中,这个家之所以是“家”,七姐妹之所以能在帝都拥有一个遮风挡雨相互依偎的角落,最核心的支柱就是兄长——布莱克。
倘若连这根支柱都轰然倒塌,那么这个只剩下七个惶恐无依女孩的“家庭”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和意义?
不过是一盘迟早会被现实碾碎的散沙。
与其那样苟延残喘,不如拼尽一切去抓住那微乎其微的拯救希望,哪怕代价是断掉所有后路。
可当真正踏上这条荆棘之路,她们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希望是何等渺茫,近乎于无。
整整一个上午,她们几乎敲响了所有记忆中曾有过来往的家庭的门。
然而结果无一例外。
没有任何一家愿意伸出援手。
甚至连一句敷衍的“我帮你们留意一下”都没有。
有的只是警惕、回避、厌恶和迫不及待的切割。
一无所获。
寒风吹透了她们的冬衣,脚趾在靴子里冻得发麻,更冷的是那颗不断下沉的心。
她们没有任何资格和立场去指责那些拒绝她们的人。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站在对方的角度,谁会为了两个并不算亲密的家教女孩去蹚涉及魔族的浑水?
委屈、苦涩、绝望……种种情绪在胸腔里翻腾,几乎要将她们淹没。
但雪莉死死咬住下唇,雪兰则用力眨着眼睛,将涌上眼眶的温热液体强行憋回去。
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哭。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她们看起来更软弱、更可悲。
她们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挺直同样冰冷的脊背,走向名单上的下一个地址。
“这里,就是西城区最后一家了。”
“走完这一家,无论结果如何,我们先回家和维尔薇她们汇合。看看她们那边……有没有什么好消息。”
雪兰默默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门牌上,轻声念出记忆中的信息:
“这里……是霍雅小姐的家。她……对我们好像一直有不错的印象,上课时很认真,也不像有些人家那样挑剔苛刻。”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期待。
但她很快停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擅自给予他人过高的希望是不明智的,往往只会迎来更沉重的失望。
姐妹俩对视一眼,她们同时做了个深呼吸,然后,雪莉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按响了门铃。
“叮咚~叮咚~叮咚~”
三声清脆的门铃声响过,屋内隐约传来一点动静。
有人在家。
这意味着她们至少不用白跑一趟,不必面对空无一人的失落。
姐妹俩的表情不约而同地松弛了一丁点,哪怕只是极其细微的放松。
很快,房门被从里面打开。
站在门后的,正是她们记忆中的那位霍雅小姐。
她今天穿着一身居家的的浅色长裙,赤着一双白皙小巧的脚丫,直接踩在光洁温暖的深色木地板上。
一头柔顺的灰金色长发随意披散着,发梢在室内暖黄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明亮的金色眼眸,清澈剔透,此刻正带着些许疑惑,静静地凝视着门口的孪生姐妹。
“雪莉小姐?还有雪兰小姐?”
“我记得……我好像没有预约冬季的钢琴课?”
她确实有些不解,这对家教姐妹一向守时守约,从不会无故上门。
“您好,霍雅小姐。很抱歉冒昧打扰。
我们此次前来并非为了课程,而是因为……一件很重要、很紧急的事情,想恳请您……能伸出援手。”
她斟酌着用词,目光下意识地往霍雅身后瞟了一眼,
“请问……您家大人在家吗?这件事,可能需要和您家的长辈商议。”
“大人?哦,他出门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不过先请进吧,站在门口说话太冷了,而且这里也不是聊正事的地方。”
她的态度自然而亲切,没有丝毫面对不速之客的不悦。
姐妹俩略感意外,但更多的是一种绝境中终于未被立刻拒绝的微小庆幸。
她们道谢后,脱下沾着雪泥的靴子,小心翼翼地走进温暖舒适的屋内。
霍雅在前面带路,赤足踩在地板上几乎悄无声息,将她们引向客厅。
“不用特意找我家大人,相信我,我一个人就能做主。
他就算是在这儿,也反驳不了我说的话。”
“或者换句话说,在这个家里,我才是做主的那个。”
这话若是出自其他同龄少女之口,或许会显得傲慢或幼稚。
但从霍雅口中说出,却带着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信服的笃定感,仿佛她天生就拥有这份权威。
客厅里壁炉烧得正旺,驱散了她们从外面带来的所有寒意。
“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你们看起来冻坏了。”
很快,两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红茶被轻轻放在雪莉和雪兰面前。
霍雅自己也端着一杯,在她们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蜷起腿将自己窝进柔软的靠垫里。
“直说吧,雪莉小姐,还有雪兰小姐。”
“能求到我这里来,想必你们一定是遇到了非常严重难处。
不用拘谨,也不用拐弯抹角。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会出手的。”
如此直接而坦诚的承诺,在经历了整整一上午的冰冷拒绝后,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进雪莉和雪兰几乎冻僵的心里。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不安和苦涩。
“这句话……我们在这一路上,其实已经听到过很多类似开场白了……”
“啊,请您不要误会!我们绝不是怀疑您的善良和诚意!
只是……只是这件事,它……它和我们被带走的兄长有关,他被帝国警署逮捕了,而且罪名……非常非常重。”
她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充满了心灰意冷的麻木:
“我们……已经被拒绝了很多很多次了。
实在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