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兵打仗这事儿,在那些未曾亲临战阵、只会纸上谈兵的寻常人浅薄意识里,无非就是一句轻飘飘的“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们坐在安全的书房里谈论着冷冰冰的数字,仿佛那些逝去的生命只是棋盘上可以被随意牺牲的棋子。
打仗嘛,总是要死人的,死的多了,无非就是统计报告上一个需要更新的、更加庞大的数字而已。
这种冷漠,源于对生命重量的无知。
然而,绝大多数真正走上指挥官岗位、肩负起弟兄们性命的人,往往会走向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极端:
当他们亲眼看着那些鲜活的面孔,听着那些熟悉的笑声,感受着彼此在训练和生活中建立起的羁绊,哪怕只是损失八个士兵,心头也会如同被剜去一块肉般疼痛!
八个兵咋了?
八个兵的命,那也是活生生的人命!
是父母的孩子,是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
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一段难以重来的人生。
所谓战友之间的羁绊,所谓朝夕相处产生的交情,所谓在同一个锅里吃饭、同一个帐篷里睡觉所建立起来的深厚联系,那都是同一个又一个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的活生生的人所共同编织而成的生命网络。
试问,这世间,有哪一个真正有良知、有责任的指挥官,能心平气和地、眼睁睁地做到,让自己手下的士兵去白白送死?
去毫无价值地奔赴注定无法生还的断头台?
这绝非冷酷,而是对生命最基本的敬畏与责任。
“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得有价值,死得其所!”
武穆尔德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沉重的磐石,砸在每一个战士的心头。
他环视着周围这些年轻或不再年轻的面孔,目光深沉:
“生命是这世间宝贵的东西,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仔细斟酌,在何时、为何种目标,才值得我们去毅然舍弃这很可能仅有一次的生命!
是为了那看似诱人、实则可有可无的零星战功,还是为了坚定不移地完成我们既定的、更重要的核心使命?”
他抛出了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
“同志们,请务必牢记!”
“我们是被精挑细选出来负责护送这批重要货物安全抵达目的地的护卫队,我们的核心任务是保障物资,而不是脱离职责,去孤军深入、打击那些不知深浅的血族游击队!
我们此刻,就是一支深入敌国境内的孤军,孤立无援,缺乏持续补给,现在为了速度又主动舍弃了大部分辎重。”
“如果因为一时的冲动,贸然追击,陷入了敌人精心布置的埋伏圈,那么顷刻之间,攻守之势便会易形!
到时候,九死一生、陷入绝境的,恐怕就不是他们,而是我们自己了!”
“奈莉,我的孩子,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
武穆尔德将目光重新投向女儿,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引导的意味:
“我们真的有必要在此时此刻,去执着地追杀那群败退的血族吗?”
“如果他们对这批货物贼心不死,死盯着我们不放,那么不管我们追出去多远,或者不追,他们都会像跗骨之蛆一样想方设法地再次回来袭扰我们。”
“反之,如果他们经过刚才的接触就此打消了和我们这支硬骨头队伍硬碰硬的念头,那对我们而言反而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我们可以按照原计划安全抵达霜狼氏族的部落,在那里获得宝贵的补给和休整,然后继续深入兽人腹地去完成我们和他们的交易任务,或者直接折返,回到总部休整。”
“而且,你们要明白,我们沿途经过的兽人部落,那些彪悍的霜狼勇士、战歌氏族的狂战士们......
他们也绝不会允许有这么一支不受控制、充满危险的血族部队在他们的地盘附近肆意活动,成为威胁他们部落安全的不稳定因素。
某种程度上,他们甚至可以成为我们无形的‘屏障’。如此一来,我们反而可以更加高枕无忧地专注于我们的护送任务。”
武穆尔德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此刻他展现出的,不仅是一位优秀指挥官的战略眼光,更兼具了一位思想端正、善于疏导的“政委”的态度,
“我刚刚这番话,不单单是在说给奈莉听,同样也是说给在场每一位同志听的。”
“我们真的没有必要,在形势不明敌情不清的情况下去冒险追击他们——那样做只会平白无故地增加我们全军覆没的风险!”
“血族这群宿敌,我们将来有的是机会和他们算总账,他们什么时候都可以打,但唯独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时机,这个地点!”
他分清了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越是处在看似顺风顺水、取得小胜的时刻,武穆尔德就越是知道,必须警惕军心中可能滋生的骄躁情绪,越是要想办法稳定军心。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队伍里有些年轻气盛的士兵因为刚才轻松击退敌人而热血沸腾,因为血族表现出的“弱小”而变得跃跃欲试,他们的思想也正因此而渐渐变得危险和冒进起来。
“所以,同志们,我们还是尽快收起那些危险而不切实际的想法为妙。”
武穆尔德语重心长地总结道,再次抛出了那个灵魂拷问:
“就像我刚刚反复强调的那样——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异国土地上,谁能为我们这整整三百名同志、三百个家庭、三百条无法重来的生命,负起那全部的责任呢?”
这个问题,让每一个躁动的心都不得不冷静下来,直面那份沉重的担当。
“我们要时刻牢记,卡罗琳小姐花费重金雇佣我们,是为了让我们安全护送这批珍贵的货物,而不是让我们来和边境上游荡的血族较劲、争勇斗狠的。”
“而我们半人马自治领的军垦兵团批准我们作为十支运输队其中之一来参加此次至关重要的护卫活动,更多的是对我们这支队伍纪律性、可靠性的认可,而不是单纯对我们个体战斗力的赞赏。”
“作为一支专业的护卫队伍,我们的首要目标,乃至唯一目标,就是确保这批货物准时且安全地抵达预定地点!
至于在路上‘打秋风’、顺手捞点军功,那反而是最次要、最不值得冒险的事情。”
武穆尔德这番苦口婆心、既有战略高度又充满人情味的分析与教导,如同清凉的泉水,成功浇熄了年轻士兵们心中那因小胜而燃起的、过于活跃的危险想法——
——他们虽然年轻,也的确缺乏足够的实战经验,但他们并不愚蠢,也同样珍惜自己的生命,并且愿意去思考和理解。
前辈用鲜血和教训换来的经验无论如何都是极其宝贵的。
他们在部队里也系统学习过战略、战术和各种战法,冷静下来稍一思考,自然也能明白指挥官所分析的眼下局势是何等中肯。
刚才那一瞬间,他们也只是暂时被胜利的喜悦和年轻人的热血冲昏了头脑而已。
现在被自家指挥官一语点醒,细细回味之下,甚至不由得生出一丝后怕——若是刚才真的不管不顾地追了出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而且,大家需要意识到,这次白天出动、与我们正面交锋的血族袭扰部队,其成员的质量和装备显然比昨晚那些纯粹送死的炮灰敢死队要强上不少。
根据我的观察和经验,我有相当把握怀疑,对面指挥这支队伍的,至少是一位男爵级的中高层血族!”
也就是说,敌人的指挥官,是一位在实力境界上,和他武穆尔德大队长同级别的强者,甚至很有可能更强!
这个信息,瞬间打破了部分士兵心中“敌人很弱”的错觉。
敌人,绝没有他们第一眼看上去的那么弱小和无能。
轻敌的念头,必须被彻底扼杀在萌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