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共生了五个孩子,他颤巍巍地掰着手指细数,浑浊的眼睛里泛起回忆的波澜。
其中前两个都在两岁之前夭折,“那时候穷啊,娃儿发烧了连个草药都讨不着,”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怀里变凉。”
老三和老四先后牺牲在了第一次大陆战争和第二次大陆战争里,
“两个小子都是好样的,”老人挺直了佝偻的背,“跟着勇者军团打仗,没给老子丢人!”
“就剩下个小幺儿,他娘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打仗的时候都还没成家,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再去当兵了。”
老五家的大儿子在墨尔本郡的魔导工厂当工人,一个月能挣整整一个金狮(折合约16银鹰\/1280铜元),老人说起这个大孙子,脸上顿时有了光彩:
“那小子机灵,在工厂里当了个小组长,上个月还给我捎回来一条新棉被呢!”
至于小孙子则继承了一半家业,同时照顾着兄长的那一半土地,一共两千亩地。
“俩兄弟感情好得很,”老人乐呵呵地说,“小的种地,大的往工厂里上班,互相帮衬着。”
在约瑟夫前世的旧社会,两千亩地的家庭妥妥的是个中小体量的地主了(排除东北地区)。
但是在泰卡斯帝国,在墨尔本郡,两千亩地也不过只是中等偏上的普通农民家庭而已。顶多过得相对富裕些——对比当农奴时可好太多了。
“要说现在这日子啊,”老人眯着眼感慨,“搁在从前,咱们这样的农户想都不敢想。”
“从前给领主老爷种地,收成十成要交出去八成,剩下的还不够糊口。”
约瑟夫简单浏览了老人家里的陈设,屋子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
一床旧被子,一床新被子,旧被子是二十年前的了,那床旧被子虽然打了补丁,但洗得干干净净。
新被子是去年工厂里新发的福利,大孙子孝顺,给了自家祖父母。
它被叠得整整齐齐,鲜艳的红色在昏暗的屋子里格外醒目。
炕是火炕,最垫底的是草席,中间是一层破棉花垫子,上面铺着一层干净褥子,然后一床绣着剑犁旗帜的床单铺的很平——剑犁是当年勇者军团的旗帜标识。
“这床单可是个宝贝,”老人小心翼翼地抚平上面的褶皱,“当年勇者军团发展根据地时发给我们的,咱俩一直舍不得用,这两年用来垫老婆子的身子啦。”
房子是用红砖和水泥搭建的,外墙涂了厚厚的保温泥,墨尔本郡盛产红砖,而水泥也能自给,但是没有用钢筋——因为只是一层小楼。
大梁倒是用了硬木,用火烧黑了表层,很坚固耐用,听老人说八年前翻新时又做了一次防腐。
“这房子啊,快比从前领主老爷的城堡还结实了!”
老人得意地敲了敲墙壁。
然后就是木桌、木椅、纺车和织布机,织布机放在主房的另一个小屋子里,自从他老伴腿脚不再利索之后,就很少再用了。
织布机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但机件仍然完好。
“现在穿针都穿不进去喽,”老人自嘲地笑笑,“得等着重孙子来帮忙。”
约瑟夫也见到了老人的妻子——一位米诺斯人,但她的状态和正常同龄的米诺斯人比起来很虚弱,小腿几乎已经彻底萎缩。
那位米诺斯老妇人坐在轮椅上,膝盖上盖着一条毛毯,虽然年迈却依然能看出昔日的风采。
他们进门时这位老婆婆坐着轮椅待在大门口,盼着自家老头子赶在日落之前回家。
“这老头子,总是不记得按时回家,”老妇人嘴上埋怨着,眼里却满是温柔,“非得让我担心。”
老婆婆以前也是农奴,之所以虚弱是年轻时咒骂过奴隶主,被奴隶魔法抽取了许多本源生命力。
“那时候年轻气盛,看见领主老爷欺负人,忍不住就骂了几句,”老妇人平静地说着,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结果就被施了咒,抽了几十年寿命。”
青中年时这一点儿本源损耗是不显着的,而且基本无人在意。
因为本源损耗的负面影响只有在老年时才会爆发式的显现出来——而生活在旧王国时代的农奴根本不奢望自己能活到暮年。
“谁能想到呢?”她轻声笑道,“我们这些农奴居然也能活到头发花白。”
约瑟夫问老婆婆她对此事的想法,这位米诺斯族的年轻人(在预期寿命一百五到二百岁之间的米诺斯人里九十岁本该称不上老迈,但她却确实已步入暮年)却表示已经无所谓了。
“比起那些没等到好日子的同伴,我们已经很幸运了。”
她说着,伸手握住了老伴的手。
当年那个奴役他们的凶恶领主被勇者军团进行了公审,审判完他和他家族以及一干亲信所犯下的据不完全统计的两千三百条罪行后全部被送上了断头台,当年她就已经痛痛快快地哭过了一场,现在提起此事,语气里仍然满是快意。
“那天啊,全村的农奴都去看了,”老妇人的眼睛亮了起来,“看着那个人头落地,大伙儿哭啊笑啊,跟疯了似的。”
而且,她认为自己因此能和老伴能够差不多同时走向冥河共赴轮回,倒也是一件幸事。
“要是我活个两百岁,岂不是要孤单一百年?”老妇人俏皮地眨眨眼,“现在这样正好。”
他们出生在旧王国时代,见证过贵族的血腥统治。那时候农奴就像地里的杂草,死了就死了,没人在意。
他们在战争年代生儿育女,目睹大陆战争的惨烈和勇者军团为人民而战的决心。勇者军团来的那天,他们永远记得。
那些人说是来解放他们的,他们还不信,但很快便确实信服了。
他们在帝国时代相约步入暮年,步履蹒跚,但生活却有了极大地改善。
“现在多好啊,”老人满足地叹了口气,“再也不用担心明天会不会饿肚子。”
他们能一年四季吃上细粮(尽管出于习惯,他们仍然保留了粗粮占主食比例三分之二以上的习惯),还能在冬天吃上新鲜的蔬菜。
不再挨饿受冻,不再于寒冬时祈求冬风降下怜悯,不再为了生存问题而精打细算。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对于老人来说,这已经很满足了,不是么。
两位老人相视一笑,布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平静的幸福。
“看病有三大教会,上学有帝国托底,死了也不用担心被破席子卷上就丢去乱葬岗,村里划出片儿来做统一的公墓。”
老人掰着手指细数现在的日子,每说一项,脸上的笑容就深一分,“要不是帝国的死灵法师们不要我们这些骨质疏松的老骨头,我是真想把这身骨头捐给帝国,可惜啊可惜......”
他说着还真的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逗得老妇人直笑。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将三位交谈的身影拉得很长。
远处传来学生小队收工的欢笑声,与屋内温馨的氛围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一曲平凡却动人的生活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