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傍晚的时候，约瑟夫盘坐在玄武岩裂缝边缘，褪色的旅人长袍垂落在地上，背后则是蓝汪汪的地下泉水。
他面前的篝火并非寻常火焰——十二根银杉枝摆成星芒阵，燃烧时飘散着雪松与旧羊皮纸的气息，将地下城第九层特有的硫磺味隔绝在三尺之外。
男人此刻坐在倒放的木箱上，膝头搭着褪下的半幅铠甲，露出里面朴素的棉质衬衫，篝火的火星溅在胸甲内侧，映亮了糖豆春月新绣的小蝙蝠图案。
铸铁磨豆器在掌心转动，阿拉比卡豆的香气混着铁锈味在冷空气中扩散。
——这小玩意儿是糖豆从米诺斯镇的跳蚤市场淘来的矮人制品，齿轮间还卡着上次磨咖啡的咖啡豆残渣。
矮人制品值得信赖，这玩意儿一件传三代，人走它还在。
当然，除了精灵。
磨豆声与篝火的噼啪声交织，像极了村子麦田里的风，在小木屋时糖豆总说这声音 “能把阳光磨成粉末”。
铜壶在火上咕嘟作响，壶身錾刻的符文被篝火映得忽明忽暗。
约瑟夫用剑尖挑起壶柄，让煮沸的地脉泉水均匀受热，水面泛起的泡沫带着细碎的荧。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教糖豆煮咖啡的时候，少女的蝠翼尖沾着咖啡粉，兴奋地在灶台边转圈，然后那孩子第一口下去让浓郁的苦涩味把眉眼挤到了一块儿——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烫的。
总之特有意思。
之后他给糖豆的那杯里兑上牛奶和方糖，少女才喜笑颜开，配着小饼干，美滋滋地和约瑟夫享受了一段短暂但美好的下午茶时光。
“啧，我还没老到那种程度吧，怎么突然开始走马灯了呢？”
约瑟夫摇摇头，甩出脑海里那些莫名感伤的情绪。
他啜饮着黑咖啡，苦味在舌尖炸开。
和糖豆的喜好截然相反，约瑟夫更喜欢苦味，而且越苦涩越好。
这也难怪他最终会迷恋上黑咖啡这一类饮品。
“那孩子只是去上学了，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了，她现在就在第一层上，想要望一眼的话，无非费些功夫而已。”
他尝试着说服自己。
“而且从这几天的表现看，那孩子的适应力蛮强的嘛，初次下地下城能保持镇定不慌乱，已经超越一半的新生了呢。”
约瑟夫喃喃自语。
“也不知道凯瑟琳最后和糖豆到底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暴露我的身份......应该是没有，凯瑟琳不是那种没分寸的孩子，但为什么后来她的脸色变得不太对劲了呢？”
“该死的尤利西斯，居然设法支开我，下次再找我喝酒我必须得在他的酒杯里丢两粒臭屁虫！”
约瑟夫骂骂咧咧道，也算是自己给自己解闷，地下城里的娱乐活动少得可怜，更何况他的身份不是地下城冒险者，而是【监督员】。
泰卡斯帝国皇家魔法学院的宗旨就是引导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这也是他在重组学院之后确立下来的首条宗旨。
开学头三十天的地下城试炼其实就相当于他前世时的学生军训，只不过一个是踢踢正步走走队列，一个是真刀真枪的和魔物来负距离的生死搏杀。
要么捅刀子，要么被捅刀子，有时候捅的还不是刀子而是某种更粗暴的东西。
既然是军训，重要的是训练而非真的让这些学生军去打硬仗，新生能在自己的努力或是小队协同下进入【永寂回响】第三层就算合格，能进入第四层就算是优秀。
至于老生，如果他们能带着新生踏足第七层，那么他们这学期开学就能获得大把的学分，卓越者还会收到价值各异的物质奖励。
学院从不亏待学子——但前提你要展现自己的价值。
毕竟泰卡斯帝国可不养闲人。
“要不看一眼？”
约瑟夫刚刚被黑咖啡压下去的念头不知何时又泛了上来，
“我是试炼监督员，得监管着地下城里的情况，保护学生的生命安全是我应尽的责任。”
“那就看一眼？反正看一眼也不打紧。大不了看一眼之后就关上。”
男人摩梭着手中的【法师之眼】，这是尤利西斯留给他的魔装具，可以自行监测地下城内的一切意外情况并及时预警，也可以人工操作观察具体个人的位置与行为。
其魔导法术高达七阶，整个地下城除了在外围警戒的凯瑟琳之外不会有任何人察觉。
“那就试试吧，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
约瑟夫指尖刚触到魔导水晶核心，符文阵列便如水纹般在虚空中漾开。
他屈起食指轻敲第三环魔导回路，却忘了尤利西斯给这装置施加了“便捷模式”——暗紫色的观测法阵骤然在眼前炸开，地下城潮湿的霉味瞬间被蒸腾的蔷薇水汽取代。
视野尚未清晰，硫磺火把的光晕先染上一层粉雾。
隔着魔法涟漪，他看见八根细亚麻布用冰棘藤固定在钟乳石间，临时围成的浴帐在蒸汽中飘摇。
四颗照明水晶被糖豆用蛛丝吊成菱形，冷光穿透水雾，将少女的剪影投在帷幕上，宛如皮影戏里婀娜的精灵。
约瑟夫的瞳孔倒映着糖豆脊背的肌肉线条，那些在生存训练中形成的流畅曲线，此刻泛着珍珠贝母般的光泽。
“哗啦——”
一瓢泉水浇在肩头的声音惊醒了痴迷住的约瑟夫。
水珠顺着斯普林少女的锁骨滚落，在脚边积成小小的银河。
少女哼着走调的北地民谣，蝠翼尖端蜷成优雅的弧度，她背对着魔眼，在蒸腾的热气中宛如披着星辰的妖精。
“该死......”
约瑟夫的喉结滚动，手指差点捏碎水晶球。
当蒸腾的水雾突然被地下城的自然气流吹散的刹那，男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
魔导装置从他僵硬的指间滑落，在玄武岩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鼻腔涌上的铁锈味比地下城的硫磺更灼人，他手背蹭过鼻尖抹开的猩红，在亚麻衬衫前襟绽开三朵红梅。
“圣光在上......我都做了些什么！”
约瑟夫的法杖尖端戳进地面，他踉跄着后退时踢翻了咖啡壶，沸腾的残液在篝火星阵上浇出嘶鸣的白烟。
浓郁的咖啡味灌入肺叶，激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关掉，得赶紧关掉！”
剑圣的小声咆哮惊醒了沉睡的岩层蝙蝠群，他手忙脚乱的一通操作之后——
终于把【法师之眼】的“普通模式”调成了“透明模式”......
“哦不！我又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