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科举风云
第一节
五更的梆子声尚未响起，太学门前已是人声鼎沸。数百名学子聚集在石坊下，手中举着的不是经书，而是一卷卷《格物初论》。为首的青衫书生振臂高呼：陛下圣明！科举取士，当以实务为先！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烛火通明。萧景琰披着件墨色常服，正在审阅礼部呈上的科举改革章程。当看到增设算学、格物二科时，他的指尖在二字上轻轻一点。
皇上，福安悄声进来，太学博士张承嗣带着三十余名学生跪在宫门外，说是...要以死明志。
萧景琰头也不抬：为的什么事？
说是...反对科举改制。福安的声音发颤，张博士还让人抬了口棺材来。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烛花爆开的细微声响。萧景琰缓缓合上章程，目光扫过窗外泛白的天色：传朕旨意，开西华门，请张博士和学子们到文华殿说话。
当萧景琰踏进文华殿时，只见以张承嗣为首的老臣们齐刷刷跪了一地。年过花甲的老博士以头触地，花白的胡须不住颤抖：皇上！科举取士乃国之根本，岂可轻易更改！若开格物之术，必使士子趋奇技淫巧，荒废圣贤之道啊！
萧景琰在御座前站定，目光扫过众人：张博士可知，去年黄河决堤，工部派去的进士县令，连水准仪都不会看？
这...张承嗣一时语塞。
朕再加一问。萧景琰声音转冷，兵部武库清点，三个翰林出身的郎中算不清库存，还要靠着老吏拨算盘。这就是诸位要的圣贤之道？
第二节
正当殿内僵持之际，殿外忽然传来喧哗。守门侍卫疾步来报：陛下，太学生冲破宫门，说要...说要与张博士同生共死！
萧景琰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他起身走向殿外，只见石阶下黑压压跪满了青衫学子。为首一人高举奏折：陛下！太学三百弟子联名上书，愿以性命担保科举新制！
张承嗣踉跄追出，指着那学子痛心疾首：陈瑜！你乃书香门第，何以自甘堕落！
那叫陈瑜的学子重重叩首：博士！学生祖父去年丧于黄河水患，若当时官吏懂水利，何至如此！他抬头时额间已见血痕，圣贤书救不了灾民，但格物之学能！
说得好！萧景琰突然扬声，朕再问诸位，若遇外敌入侵，是吟诵《论语》可退敌，还是研制强弓硬弩可保国？
他转身从侍从手中取过一份奏章：这是边关八百里加急。北狄已研制出射程三百步的重弩，而我大晟军中最远的弓不过二百步。诸位是要等敌寇兵临城下时，与他们辩论《孟子》吗？
张承嗣老脸涨得通红，突然猛地朝殿柱撞去！电光石火间，一道黑影闪过，暗卫龙一已拦在柱前。老博士栽倒在地，泣不成声：老臣...无颜见先帝啊...
萧景琰俯身扶起老臣，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博士可知，先帝晚年最悔之事，就是未能改革科举？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信笺，这是先帝密诏，命朕若登基，定要破除旧制，广纳实务之才。
第三节
夜色渐深，养心殿内飘着安神香的清冽气息。萧景琰正在批阅各地举荐的格物人才名册，龙一悄无声息地出现。
皇上、查清了，今日太学生请愿，是陈瑜三日前就在筹划。他在国子监藏书阁找到先帝手稿，这才...
萧景琰抬手打断：陈瑜的祖父，确实死于黄河水患？
是。他家原本在郑州有百亩良田，决堤后颗粒无收，父母皆饿死。他靠族叔接济才得以读书。
殿内静默片刻，萧景琰忽然问道：你觉得，这批太学生中，可有堪用之人？
龙一沉吟道：陈瑜胆识过人，但太过激进。倒是那个一直沉默的李明远，学生查到他在暗中研制一种新型水车，据说能提高三成灌溉效率。
萧景琰指尖在名册上轻轻一点：传朕口谕，三日后在御花园设格物试。着陈瑜、李明远等三十人参加。
他走到窗前，望着太学方向点点灯火。这场科举改革，不过是他布下的第一步棋。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也该有所动作了。
陛下。福安捧着食盒进来，太后娘娘差人送来莲子羹，说是让皇上..消消火气。
萧景琰瞥见食盒旁放着一本《女诫》，唇角泛起冷意，太后这是要提醒他，明日该选阅秀女名录了。
科举、婚姻、漕运...每条线都牵动着朝局。他端起温热的莲子羹，忽然对龙一道：去查查，张承嗣今日撞柱前，见过什么人。
羹汤入口清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味。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四节
翌日清晨，萧景琰正在用早膳，忽见福安神色慌张地进来禀报：皇上，出事了！昨夜参与请愿的七名大学生...全被人在宿舍里打了闷棍！
银箸在翡翠碗沿碰出清脆声响。萧景琰缓缓放下筷子：伤势如何？
都是皮肉伤，但...福安压低声音，每人左手都被折断了两根手指。
殿内霎时寂静，只听得见窗外淅沥的雨声。萧景琰凝视着桌上那碟刚呈上的江南糕点，忽然冷笑：传太医好生诊治。再传朕旨意，今日起太学戒严，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
他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让陈瑜和李明远搬进文华殿偏殿住。告诉御膳房，他们的膳食按六品官例供给。
龙一的身影从梁上落下：皇上，要查吗？
查，但要明查。萧景琰笔走龙蛇，你亲自带着禁军去太学，就说奉旨保护学子。把阵仗闹大些，最好让满京城都知道。
当龙一领命离去后，萧景琰对福安道：去把昨日太后赐的《女诫》取来。
他摩挲着书页上精致的刺绣，目光渐冷。这局棋，有人已经迫不及待要将军了。
第五节
午后雨歇，文华殿内飘着淡淡的药香。萧景琰亲自来看望受伤的学子，却在殿外听见激烈的争执。
必定是那些守旧派所为！陈瑜的声音带着愤恨，他们怕我们真考中格物科，断了他们的仕途！
未必。李明远的声音依旧平静，若是守旧派，该打断我们握笔的右手。专伤左手，倒像是...
像是什么？
萧景琰推门而入，学子们慌忙要行礼，被他抬手制止。他目光落在李明远缠着纱布的左手上：接着说。
李明远深吸一口气：像是警告。左手虽也用来扶纸，但更常用于...操控尺规、仪器。
殿内顿时寂静。萧景琰眼底闪过一丝赞赏：你看得很准。他转身对随行太医道：用最好的药材，务必让他们的手恢复如初。
走出偏殿时，萧景琰忽然对龙一道：去查查京城所有铁匠铺，最近可有人定制特殊的刑具。
他望向太学方向，目光渐深。这不止是警告，更是一个信号——有人要在他最看重的格物科里，埋下第一批棋子。
第六节
晚膳时分，萧景琰特意命御膳房将膳食送到文华殿偏殿。他看着学子们拘谨地用着伤手执筷，忽然开口：陈瑜，若你主理格物科，首要之事为何？
陈瑜激动地放下银箸：臣必先设兵器监，改良军械！北狄重弩之患...
愚见！李明远突然打断，军械改良需循序渐进。臣以为当先兴水利，皇上可知去年江南水灾，皆因堤防失修...
两人争执不下时，萧景琰轻轻敲了敲桌面：所以你们觉得，格物科就该围着兵部和工部转？
见二人愣住，他夹起一块羊肉：户部去年清丈田亩，因测量不准少算了三十万顷良田。礼部编纂历法，误差大到让百姓误了农时。他目光扫过众人，刑部验尸仍用唐代之法，冤狱频发。这些，不都是格物科该做的事？
陈瑜怔怔道：可这些...都不是经世致用的大业...
让百姓多收一斗粮，少受一分冤，难道不是大业？萧景琰放下筷子，记住，格物不是为朕一人服务，是为这天下百姓。
第七节
烛火摇曳中，萧景琰单独留下李明远：你白日里说伤手之事另有蹊跷，现在可以细说了。
李明远谨慎地环顾四周，低声道：皇上可有注意到，受伤的七人里，有五人都在研究水运仪象台？
萧景琰眸光一凛：说下去。
臣昨夜查验过伤处，指骨折断的手法极其精准，像是...熟知人体筋骨的行家所为。李明远的声音更低了，这种手法，太医院几位老太医最是擅长...
此时龙一悄无声息地出现，递上一份密报。萧景琰扫过之后，冷笑出声：果然如此。太医院院判昨日申时，确实去过太师府。
他看向李明远：你可知他们为何特别针对研究水运仪象台的人？
李明远沉思片刻，突然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因为...漕运？水运仪象台若能改良，就能更精准测算漕船吃水，那些在漕粮里掺沙石的勾当就...
聪明。萧景琰将密报在烛火上点燃，所以朕才要设格物科。有些蛀虫，也该清一清了。
第八节 格物试典
七日后，文华殿前架起了十座青纱帷帐。考生们按抽签分坐其间，每人案上除文房四宝外，还摆着算筹、矩尺、罗盘等物。萧景琰亲临考场，在御座上俯瞰着这场前所未有的考试。
首题由礼部尚书宣读：今有堤坝，底广十八丈，顶广六丈，高四丈，长二百丈，问需土石几何？
纱帐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拨算声。陈瑜执笔疾书，不过半炷香便举牌示意完成。而隔壁帷帐的李明远却取出自制的比例尺，在宣纸上细细作图。
第二题更显刁钻：若造战车，载重八百斤，欲行泥泞道，轮径当几何？轴木选何材？此题一出，多数考生面露难色。只见李明远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个小木匣，竟是用不同木材制成的微型车轮，在特制的泥槽中逐一测试。
正当考试过半，突然有个考生踉跄冲出帷帐，跪地哭诉：皇上，这些匠人之术，实非圣贤之道啊！话音未落，便被侍卫悄声带离。
萧景琰面沉如水，对身旁的礼部尚书道：记下，此人永不录用。
第九节 金榜题名
放榜那日，太学照壁前挤得水泄不通。金榜上仅三十七个名字，榜首赫然写着李明远三字。陈瑜位列第五，正红着眼要寻榜首较量，却见李明远捧着份图纸径自往工部走去。
养心殿内，萧景琰看着前十名的考卷。李明远的答卷上画着精密的战车改良图，轴承处标着铁力木覆铜片的字样。而陈瑜的兵法策论虽文采飞扬，却在测算题上错漏频出。
皇上，新任格物科主考躬身道，李明远请奏，欲在渭水畔建试验工坊。
萧景琰朱笔一挥，拨皇庄百亩，许他招募匠户。又指向陈瑜的试卷，此人派去兵部武库司，让他亲眼看看北狄重弩。
待众人退下，龙一悄声道：查清了，那日闹场的考生，其父是漕运衙门的书办。
萧景琰轻笑：果然钓出鱼了。告诉李明远，他要的工坊，就建在漕运衙门对面。
窗外传来新科进士们的谢恩声，萧景琰摩挲着那份战车图纸。这些年轻人还不知道，他们即将成为刺向腐败漕运的第一把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