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五台山，已染了层薄薄的霜色。山间的松柏褪去了盛夏的浓绿，枝叶边缘泛着浅黄，风一吹过，便有细碎的针叶簌簌落下，铺在青石板铺就的山路上，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赵烈率领的队伍沿着山路蜿蜒前行，士兵们的铠甲上沾着尘土与草屑，不少人的靴底已经磨穿，在石子路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小雪儿跟在赵烈身侧，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粗布包裹，里面是赵烈给她新买的一件半旧棉袄——那是队伍路过一个小镇时，赵烈用自己半个月的俸禄换来的，针脚有些粗糙，却是小雪儿自家乡被毁后，拥有的第一件像样的衣物。她穿着不合身的短打，袖口卷了好几圈，露出纤细却结实的手腕，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山间的景色。
“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显通寺了。”赵烈看了一眼天色，对小雪儿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欣慰，“到了寺里，咱们就能讨碗热粥喝，还能让僧人们给兄弟们看看伤。”
队伍里有十几个士兵在之前的遭遇战中受了伤，有的胳膊被箭矢擦伤，有的腿被马蹄踩伤，一路上只能靠着简单的布条包扎，伤口早已发炎红肿。小雪儿听着士兵们压抑的咳嗽声和低低的呻吟声，心里有些发酸，她抬头看了看赵烈，发现他的左腿也有些跛——那是去年与北漠人作战时留下的旧伤，这些天赶路劳累，怕是又疼了。
“将军，你的腿没事吧？”小雪儿轻声问道，伸手想去扶他。
赵烈笑着摆了摆手，拍了拍她的头：“没事，老毛病了，不碍事。你这丫头，心思倒细。”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脸色苍白：“将军，前面……前面路上有一伙劫匪，拦住了去路！”
赵烈脸色一沉，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多少人？带了什么武器？”
“大概有二三十人，都拿着砍刀和木棍，看穿着像是附近的流民，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说要咱们留下粮草和钱财，否则就不让过！”士兵急声道。
赵烈皱起眉头。这五台山虽说是佛门圣地，却也因乱世而不太平，常有流民落草为寇，劫掠过往行人。他们这队伍本就疲惫不堪，还有不少伤兵，若是真打起来，怕是要吃亏。
“兄弟们，握紧武器，戒备！”赵烈厉声下令，随即对身边的副将说道，“你带几个弟兄，护送伤兵和雪儿退到后面的山坳里，我去会会这伙劫匪。”
“将军，让我跟你一起去！”小雪儿连忙说道，眼里满是坚定，“我也能帮忙！”
赵烈看着她倔强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好，你跟在我身边，切记不要逞强。”
小雪儿用力点头，从地上捡起一根粗壮的树枝，紧紧握在手里。
赵烈带着十几个精锐士兵，朝着前方走去。只见山路中间，二三十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横七竖八地站着，为首的是个身高八尺的壮汉，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砍刀，眼神凶狠地盯着他们。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刀疤脸大喝一声，声音粗哑，“识相的，就把粮草和钱财都交出来，否则，别怪老子刀下无情！”
赵烈向前一步，沉声道：“我们是朝廷军队，正要前往洛阳述职，路过此地，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若是你们缺粮少钱，我们可以分一些给你们，只求别拦着去路。”
“朝廷军队？”刀疤脸嗤笑一声，“如今这乱世，朝廷早就不管咱们的死活了！去年蝗灾，颗粒无收，官府不仅不赈灾，还照样征税，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来这里讨口饭吃！今天，你们要么留下东西，要么就别想走！”
说着，刀疤脸挥了挥手，身后的劫匪们纷纷举起武器，朝着赵烈等人围了过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赵烈怒喝一声，拔出佩刀，“兄弟们，给我上！”
士兵们纷纷拔刀，与劫匪们战到了一起。一时间，刀光剑影，喊杀声、惨叫声响彻山间。赵烈武艺高强，一把佩刀舞得虎虎生风，很快就砍倒了几个劫匪，可劫匪们人多势众，且个个悍不畏死，士兵们渐渐落入下风。
小雪儿跟在赵烈身边，手里的树枝虽然派不上什么用场，却也眼疾手快地帮着挡开了几个劫匪的木棍。她看到一个劫匪趁着赵烈不备，从背后偷袭，连忙大喊：“将军，小心身后！”
赵烈闻言，连忙侧身躲开，反手一刀，砍中了那劫匪的肩膀。可就在这时，另一个劫匪拿着砍刀，朝着小雪儿砍来。小雪儿吓得脸色发白，想要躲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烈猛地扑了过来，将小雪儿推开，自己却被砍刀砍中了胳膊，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铠甲。
“将军！”小雪儿惊呼一声，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赵烈咬着牙，忍着剧痛，一刀砍倒了那个劫匪，对小雪儿喊道：“快，你先跑，去找副将他们！”
小雪儿摇了摇头，她不能丢下赵烈不管。她看到旁边有一块大石头，灵机一动，用尽全身力气，将石头推了下去。石头顺着山坡滚了下去，正好砸中了几个劫匪，将他们撞倒在地。
趁着这个间隙，赵烈带着士兵们连忙后退，与劫匪们拉开了距离。可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只见远处来了一队骑兵，为首的人身穿黑色劲装，腰间佩着一把长剑，看到前面的混乱，立刻下令：“都住手！”
劫匪们和士兵们都停了下来，看向这队骑兵。刀疤脸看到骑兵们装备精良，知道是硬茬，脸色一下子变了，连忙说道：“我们只是路过，马上就走！”
说着，他就要带着劫匪们逃跑。
“站住！”为首的骑兵厉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抢劫，还伤了朝廷士兵，给我拿下！”
骑兵们纷纷拔刀，朝着劫匪们冲了过去。劫匪们本就心虚，哪里敢抵抗，很快就被全部制服。
为首的骑兵走到赵烈面前，翻身下马，抱拳道：“在下是五台山巡检司的统领李文，不知将军是？”
“在下京机卫戍营副统领赵烈，正要前往洛阳述职。”赵烈也抱了抱拳，“多谢李统领出手相助。”
“赵将军客气了，这是在下的职责所在。”李文笑了笑，看到赵烈胳膊上的伤口，连忙说道，“将军受伤了，前面就是显通寺，寺里的僧人医术高明，我带你们过去，让他们给将军和兄弟们治伤。”
赵烈点了点头：“那就多谢李统领了。”
一行人朝着显通寺走去。显通寺位于五台山的半山腰，红墙黛瓦，在绿树掩映下显得格外肃穆。寺门前的石狮子历经沧桑，身上布满了青苔，却依旧透着威严。寺内香烟缭绕，隐约能听到僧人们诵经的声音。
李文将他们送到寺门口，便带着骑兵们离开了。赵烈带着士兵们走进寺内，一个小和尚连忙迎了上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各位施主，是来进香的吗？”
“小师父，我们是路过此地的军队，有几位兄弟受了伤，想请贵寺的僧人帮忙治治伤，还请行个方便。”赵烈说道。
小和尚点了点头：“施主稍等，我这就去禀报住持。”
不多时，一个老和尚跟着小和尚走了出来。老和尚约莫七八十岁，须发皆白，穿着一件灰色的僧袍，手里拿着一串佛珠，眼神清亮，透着祥和。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贫僧是显通寺的住持慧能。”老和尚双手合十，“听闻各位施主有人受伤，贫僧已经让弟子们准备好了厢房和草药，请随贫僧来吧。”
赵烈等人跟着慧能和尚走进寺内，穿过几座大殿，来到后院的厢房。厢房虽然简陋，却很干净，地上铺着稻草，墙角放着几个木桶，里面装着清水。
僧人们很快就拿来了草药和布条，开始给伤兵们治伤。慧能和尚亲自给赵烈处理伤口，他的动作很轻柔，一边包扎，一边说道：“将军这伤口虽深，却未伤及筋骨，只要好好休养，很快就能痊愈。”
赵烈点了点头：“多谢大师。”
小雪儿站在一旁，看着僧人们忙碌的身影，心里很是感激。她走到院子里，想要打些水来，给赵烈和士兵们擦擦脸。院子里有一口井，井边放着一个木桶和一根绳子。小雪儿拿起木桶，想要往井里放，却因为力气太小，差点把木桶掉进井里。
就在这时，一个小和尚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小施主，我来帮你吧。”
小和尚接过木桶，熟练地打了一桶水，递给小雪儿：“这井水很凉，小心别冻着。”
小雪儿接过水桶，笑着说道：“多谢小师父。”
她提着水桶，回到厢房，给赵烈和士兵们倒了水，又帮着僧人们清洗草药。慧能和尚看到她忙碌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对赵烈说道：“将军，这小姑娘心地善良，是个有福之人。”
赵烈笑了笑：“这孩子命苦，家乡被北漠人毁了，父母也没了，是我把她带在身边的。”
慧能和尚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乱世之中，百姓受苦啊。今日恰逢本寺举办盂兰盆会，超度亡魂，也为在世之人祈福，两位施主若是有兴趣，可以去前殿看看。”
赵烈看了看天色，说道：“也好，正好让兄弟们也放松一下。”
一行人来到前殿，只见大雄宝殿内香烟缭绕，释迦牟尼佛像端坐于莲台之上，神情庄严慈悲。十几名僧人围坐在佛像前，手敲木鱼，口中诵经，声音低沉而悠扬。殿外的院子里，摆着几张桌子，上面放着斋饭和茶水，不少香客和流民正在享用。
小雪儿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很是平静。她走到一张桌子旁，拿起一个馒头，刚要吃，却听到一阵孩童的哭喊声。她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放生池边，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失足掉进了池子里。
放生池的水虽然不深，却结了一层薄冰，小男孩在水里挣扎着，哭声越来越微弱。周围的香客们都吓呆了，纷纷后退，没人敢贸然下水——这冰太薄，稍有不慎，就可能连自己也掉下去。
小雪儿来不及多想，猛地丢下馒头，朝着放生池冲了过去。赵烈想要拉住她，却已经晚了。只见小雪儿纵身一跃，跳进了冰冷的池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齿不停地打颤，可她还是奋力朝着小男孩游去。
池水中的冰碴划伤了她的胳膊和腿，传来阵阵刺痛，可她却毫不在意。她一把抱住小男孩，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岸边划去。小男孩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抱住小雪儿的脖子，哭声也小了下去。
岸边的香客们纷纷伸出手，想要拉他们上来。小雪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小男孩推向岸边，一个香客连忙将小男孩抱了起来。可小雪儿自己却因为体力不支，加上冰冷的池水冻得她四肢僵硬，身体开始往下沉。
“雪儿！”赵烈大喊一声，不顾一切地跳进池水中，将小雪儿抱了起来，朝着岸边游去。
香客们七手八脚地将赵烈和小雪儿拉上岸。小男孩的母亲连忙跑过来，抱着小男孩，不停地向小雪儿道谢，眼泪直流。小雪儿浑身湿透，嘴唇发紫，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冷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小雪儿！小雪儿！”赵烈抱着小雪儿，焦急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他连忙脱下自己的铠甲和外衣，裹在小雪儿身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试图给她取暖。
慧能和尚听到动静，连忙走了过来。他看到小雪儿昏迷不醒，连忙伸出手，放在她的手腕上，片刻后，又掀开她的衣领，只见小雪儿的胸口，竟浮现出一枚淡金色的莲花印记，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慧能和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双手合十，对赵烈说道：“施主不必担心，这孩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寒，加上体力透支，才会昏迷。她胸口的莲花印记，是‘善根显化’之兆，此女心怀慈悲，日后必有大福报。”
赵烈这才松了口气，他看着小雪儿胸口的莲花印记，想起显通寺壁画上“莲花托生”的典故，心中暗道：这孩子果然不一般。他对慧能和尚行了一礼：“多谢大师指点，不知大师能否为这孩子安排一个暖和的地方，让她好好休养？”
慧能和尚点了点头：“施主随我来，寺后有厢房，生了炭火，很是暖和。”
赵烈抱着小雪儿，跟着慧能和尚朝着寺后走去。阳光透过寺庙的窗棂，洒在小雪儿苍白的脸上，胸口的莲花印记渐渐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可赵烈知道，从这一刻起，小雪儿的命运，或许已经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