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夜的暴雨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竹叶的清香。
月影阁外，竹影斑驳，细碎的晨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在青石地上摇曳出浅浅的光晕。
昨夜的风雨打落了几片竹叶，零散地铺在阶前，湿漉漉的，泛着微光。
南晏修轻轻起身，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身旁熟睡的沈霜刃。
他侧眸望去，见她乌发如云，散落在枕畔，长睫低垂，呼吸绵长，显然睡得极沉。
他唇角微扬，眼底掠过一丝温柔，却又在转瞬间被复杂的思绪淹没。
床榻边散落着两人的衣衫，他的玄色外袍与她的素白纱衣纠缠在一处，凌乱却莫名和谐。
南晏修俯身拾起，指尖刚触到她的衣带，忽听“吧嗒”一声轻响——
一个绣着暗纹的锦囊从她袖中滑落，掉在榻上。
他下意识地看向沈霜刃，见她眉心轻轻一蹙，似要转醒，连忙将锦囊拾起。
指腹摩挲过锦囊上精致的莲纹，他迟疑一瞬，还是打开了——里面竟躺着八颗糖莲子，圆润饱满，裹着一层薄薄的糖霜，在晨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南晏修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
——糖莲子。
南晏修最爱的零嘴，也是玉妃常给南晏修和南承霁做的甜食。
玉妃总爱在夏末采最新鲜的莲蓬，亲手剥出青翠的莲子，去芯时总说：这莲心最是清苦，可若去了，反倒失了真味。
她将莲子裹上晶莹的糖霜，装在青瓷小罐里，放在兄弟俩读书的案头。
这糖莲子啊，就像这皇宫，看着是甜如蜜，细品下去便是噬心的苦。
那时他不懂，只贪恋那入口的甜，一颗接一颗地吃。
南承霁倒是没有他这般贪嘴，总是将自己的分给他几颗，笑着说：晏儿喜欢，便多吃些。
直到那年冬日，他被先帝罚跪在雪地里思过。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膝盖下的青石板冻得像刀子，寒气顺着骨髓往上爬。
两个时辰过去，他的膝盖早已失去知觉，睫毛上结了霜，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
就在他眼前发黑时，玄色大氅扫过积雪的声响传来。
南承霁不知何时跪在了他身旁，大氅上落满雪花，却固执地陪他跪了两柱香的时间。
皇兄...
他听见南承霁低笑，温热的气息在寒风中凝成白雾，你这倔脾气，倒是半点没改。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冻得发红的手指小心剥开，将一颗糖莲子塞进他嘴里。
冻僵的唇齿几乎尝不出味道，可那熟悉的甜香还是慢慢化开，甜中带苦，苦里回甘...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沈霜刃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慵懒沙哑。
南晏修心头猛地一跳，手中的锦囊竟没拿稳，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精致的锦囊口松开，八颗糖莲子顿时滚落一地，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别——
沈霜刃惊呼一声，顾不得浑身酸痛，一把扯下窗幔上的轻纱裹住身子，赤着脚就跳下床榻。
她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去捡那些滚落的糖莲子，动作急切得近乎慌乱。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裸露的肩颈上，映出几处暧昧的红痕。
南晏修僵在原地，看着她像护着什么珍宝似的将糖莲子一颗颗拢在手心。
有颗莲子滚到了案几底下，她竟直接趴在地上，伸长手臂去够。
轻纱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肢，上面还留着他昨夜失控时掐出的指痕。
就这么重要？南晏修听见自己声音发紧。
沈霜刃动作一顿，攥着莲子的手微微发抖。
她低着头，散落的长发遮住了表情：...不过是些寻常零嘴。
寻常？
南晏修冷笑一声，突然拽着她站起身。
沈霜刃踉跄了一下，裹身的轻纱险些滑落，慌忙用另一只手攥紧。
他逼近一步，将她困在自己与床柱之间，那你慌什么？
太近了。
沈霜刃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玉兰香，混合着昨夜缠绵留下的暧昧气息。
她下意识往后缩，后背抵上冰凉的雕花床柱。
南晏修俯身逼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呼吸间都是她身上淡淡的幽兰香。
他清楚地看见沈霜刃瞳孔骤然紧缩，那抹慌乱转瞬即逝，却被他捕捉得清清楚楚。
这眼神他太熟悉了——和大婚那日她看见南承霁腰牌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那时她也是这样，先是震惊，继而强作镇定，最后归于平静。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这些糖莲子，他一字一句地问，每个字都像是从齿间碾出来的，是谁给你的？
沈霜刃微微偏头，露出困惑的神色：是我自己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接着抬手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这个动作本该随意，却因指尖的轻颤泄露了心事。
你和我皇兄......
南晏修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的呼吸喷在她耳畔，滚烫得吓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霜刃身子一僵，皇兄？南承霁？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
但很快，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你在说什么？
南晏修咬紧牙关，下颌线条绷得锋利如刀：这糖莲子，是不是南承霁给你的？
你皇兄也喜欢吃糖莲子吗？沈霜刃突然反问，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南晏修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沈霜刃的心突然剧烈颤动起来。
大婚那日，她见到那块熟悉的玉佩时还不敢相信，如今南晏修亲口告诉她，南承霁也喜欢吃糖莲子——
就和那个冬夜雪地里，把糖莲子和大氅披在她肩头的阿承一样。
这糖莲子...
她声音微微发颤，却在极力维持平静，我自小便喜欢吃，和其他人无关。
然后拢了拢衣襟，这个动作像是在筑起一道无形的墙，王爷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查。
南晏修突然冷笑一声，松开钳制她的手。
“最好是这样。”
他大步离去时，衣袍带起的风卷起地上几片落叶。
沈霜刃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注意到他转身时眼中那一瞬黯淡下去的光芒——就像夜空中突然熄灭的星子。
他这是又怎么了？
她轻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囊上的莲纹。
丝绸的触感让她想起昨夜，南晏修的手指也是这样描摹过她的腰线，带着令人战栗的温度。
沈霜刃皱起眉头。
明明只是契约婚姻，明明约好一年后就各奔东西，可为何最近每次争执，胸口都会泛起这种莫名的酸涩？
就像此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喉间竟哽着什么说不出的情绪。
正想着，余光瞥见桌角旁还掉落了一颗糖莲子。
她弯腰拾起，莹白的莲子在她掌心滚动：我记得锦囊里就剩八颗了，怎么还有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