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涵曦拿起那张机票,目光落在目的地——伦敦。
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带着无法言说的凄凉和嘲讽,笑出了眼泪。
“伦敦……哈哈……伦敦……”她重复着这个地名,眼泪却流得更凶,“沈政东……你果然是沈政东……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把她远远地打发到国外,让她人生地不熟,语言可能都不通,彻底断绝她再回来的可能,也断绝了她任何想要偷偷看望孩子的念想。
做得真绝啊。
她止住笑,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在你眼里,我和那些威胁到你利益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是我太傻,竟然真的以为……自己是不同的那个。”
心,已经痛到麻木。她甚至感觉不到伤口的疼了,整个人像是飘在空中,脚下是万丈深渊。
她紧紧攥着那张机票和一千万的支票,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这不是补偿,这是买断她骨肉亲情的价格,是驱逐她离开故土的凭证。
与此同时,欧洲,法兰克福。
一场长达八小时的跨国并购拉锯战刚刚结束,沈政东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高强度的工作和连续的缺觉让他疲惫不堪,但比起身体的疲惫,更让他不安的是一种莫名的心悸。
从今天下午开始,他就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隐隐作痛,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感萦绕不去,让他心烦意乱。
“老板,接下来是和当地商会代表的晚宴,时间差不多了。”陈默走进来,眼底带着血丝,声音也有些沙哑。
这几天,他们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和繁重的工作压得喘不过气。
沈政东皱了皱眉,那股胸闷的感觉更强烈了。
他拿出手机,再次尝试拨打夏涵曦的电话。
“无法接通……”
他烦躁地挂断,对陈默说:“给我接通浅水湾的电话。”
陈默立刻操作,但片刻后,他面色有些为难:“老板,浅水湾那边……兰姨说少夫人身体不适,已经休息了,不方便接电话。”
“休息了?”沈政东眉头锁得更紧,现在是香港时间凌晨,她确实该睡了。
可那股不安感却挥之不去。“她有没有说曦曦怎么样?产检一切都好吗?”
“兰姨只说少夫人一切都好,让您不用担心,专心处理公事。”
一切都好……
沈政东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焦躁。
也许是他太敏感了,她只是睡着了,有兰姨和陈默安排的人看着,不会有事。
他刚放下手机,分公司的负责人和几个高层就涌了进来,脸上带着急切。
“沈董,关于生产线恢复的方案,有几个细节还需要您立刻敲定!”
“沈董,科林集团那边又有新动作,我们必须尽快拿出应对策略!”
“沈董,商会的人已经到了……”
瞬间,他又被无数等待他解决的问题和人群包围。
那点私人情绪和不安,在百亿欧元的危机和那么多人的期待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不得不被再次强行压下。
沈政东甩开那些杂念,重新打起精神,投入到下一场战斗中。
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解决这里的问题,然后立刻飞回香港,回到他的曦曦身边。
他只是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正脱离掌控,却不知道,在他被重重事务缠身、通讯受阻的这几天,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事,正以一种无可挽回的方式,走向崩析。
香港与法兰克福,相隔万里,一个在绝望中准备永别,一个在焦灼中期盼归期。
命运的齿轮,在阴差阳错中,残酷地转动着。
第二天,夏涵曦在剧烈的伤口疼痛中醒来。麻药效果完全褪去,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牵扯着腹部的刀口,带来钻心的疼。她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布满虚汗。
护士进来,例行检查后,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沉默地给她注射了一针止痛剂。
药效慢慢发挥作用,疼痛稍微缓解,但身体的虚弱和心灵的创伤却无法抚平。
不久,病房门再次被推开,沈明谦的秘书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推着轮椅的护工。
“夏小姐,时间到了,该出发了。”秘书的声音依旧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执行一项普通的任务。
夏涵曦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死寂的平静。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力气反抗,在护工的搀扶下,艰难地挪动到轮椅上。
每动一下,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她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她被推着,穿过安静的医院走廊,坐上早已等候在门口的黑色轿车,一路无言地驶向香港国际机场。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这座她生活了不到一年的城市,曾经承载了她所有的爱恋、梦想和对未来的期盼,如今却只剩下刻骨的伤痛和背叛。
她紧紧攥着口袋里那张冰冷的机票和支票。
沈政东…… 这个名字在她心中翻滚,带着滔天的恨意。
为什么要这么绝情?
为什么连刚刚出生的女儿都要从她身边夺走?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将她驱逐出境?
难道过往那些温情脉脉、那些信誓旦旦的承诺,全都是假的吗?
她恨他!恨他的冷酷,恨他的欺骗,恨他毁了她的一切!
车子抵达机场,秘书为她办理了所有手续,甚至贴心地准备了简单的行李和一些现金。
他亲自推着轮椅,通过特殊通道,直接将她送到了登机口。
“夏小姐,登机吧。”秘书停下脚步,语气淡漠。
夏涵曦坐在轮椅上,回头看了一眼候机大厅的方向,那里人来人往,充满了离别与重逢。
而她,却是被强制驱逐的那一个,甚至连回头路都没有。
她收回目光,在护工的帮助下,艰难地站起身,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登机桥。她没有再回头。
在她踏上飞机,身影消失在舱门后不久,秘书立刻拿出了手机,拨通了沈明谦的电话。
“先生,她已经登机了,飞往伦敦的航班准时起飞。”
电话那头,沈明谦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冷硬:“很好。把她所有的出境记录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痕迹,确保政东回来查不到她的去向。”
“明白,先生。我会安排人跟进,确保万无一失。”
“嗯。浅水湾那边,也处理好,统一口径。”
“是。”
飞机冲上云霄,载着身心俱碎、满怀恨意的夏涵曦,飞向遥远的、未知的异国他乡。
而在地面上,一场精心的掩盖正在进行,试图将她的存在和离开,彻底从沈政东的世界里抹去。
所有的线索都被掐断,只留下一个贪图富贵、无情抛弃亲生骨肉的冰冷故事,等待着他的归来。
山顶白加道沈家老宅。
书房内,沈老爷子沈崇山坐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上,听完管家的低声汇报,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紫檀木桌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沉的压抑。
过了好一会儿,沈崇山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愚蠢啊……”
他抬起眼,看向跟随自己几十年、心腹般的管家:“老钟,这事……你怎么看?”
钟管家微微躬身,眉头紧锁,语气充满了疑虑:“老爷,这事……破绽百出。”
他顿了顿,条理清晰地分析道:“若那夏小姐真如他们所说,是贪图富贵、畏惧麻烦之人,少爷之前赠予她的那些珠宝首饰,件件都价值不菲,她为何一件不带?我们安排在那边的人确认了,她离开时,除了身上那套病号服和后来换上的普通衣物,以及那张一千万的支票,浅水湾里属于她的东西,包括少爷送的那么多包包、珠宝,她动都没动。这……太反常了。”
钟管家抬起头,看向沈崇山,眼神锐利:“少爷给她买的那些东西,随便几件加起来都不止一千万。更何况……上次少爷在香港苏富比,特意为她拍下的那套顶级克什米尔蓝宝石首饰,可是花了四亿九千万美金!她若真是贪财,会放着这唾手可得的巨额财富不要,只拿那一千万?”
沈崇山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却越来越沉。
钟管家最后总结道:“这不合常理。而且,她刚为少爷生下孩子,是法律上的沈太太,就算少爷真的在欧洲……出了意外,她作为遗孀和少爷唯一孩子的母亲,能得到的远比这一千万多得多。于情于理,她都没有理由在这个节骨眼上扔下孩子跑了。”
沈崇山缓缓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洞悉一切的冷嘲:
“是啊……连你都看得出来。”
这话像是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连钟管家都能一眼看穿的漏洞,他那在政界身居高位、精于算计的儿子沈明谦,会看不穿?
还是说……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沈崇山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和冷厉。
他不在乎夏涵曦的出身,他在乎的是沈政东的态度,以及沈家的稳定。
之前默许沈政东的先斩后奏,是因为他看到孙子是认真的,而那女孩性子单纯,并非心机深沉之辈,不会算计沈家。
更重要的是,她怀了沈家的血脉。
可现在,孩子生了,人却被用这种拙劣的借口逼走了?
“政东那边……联系上了吗?”沈崇山问。
“还没有。欧洲那边传来的消息,少爷似乎被棘手的事务缠住了,通讯也时常中断。”
“通讯中断?”沈崇山冷哼一声,“还真是……巧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云雾缭绕的山景。
“老钟,”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派人去查。两个方向:第一,查清楚夏涵曦到底是怎么离开的,去了哪里,我要确切的证据。第二,查欧洲那边,看看明谦到底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记住,暗中进行,不要打草惊蛇。”
“是,老爷!”钟管家神情一凛,立刻领命。
沈崇山重新望向窗外,眼神深邃。
他这个儿子,手段是越来越狠,也越来越不把他这个老头子放在眼里了。
为了排除异己,连这种伤及家族根本、可能彻底寒了孙子心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看来,有些人,是安稳日子过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