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办公室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纸张和旧木头家具特有的味道，混合着老李茶缸里那股浓酽的茉莉花茶香。
杨主任拿着笔记本从外面进来，习惯性地清了清嗓子。办公室里原本轻微的翻动纸张和窃窃私语声立刻停了下来，大家都抬起头望向他。顾安东也放下了手中正在核对的表格，坐直了身体。
“人都齐了，咱们开个短会。”
杨主任在属于他的那张旧藤椅上坐下，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各公社报上来的山货预估产量，大家这几天都看得差不多了吧？”
“看了，杨主任，”老许率先开口，手里捏着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大体情况是摸了个底，不过有些数字，我总觉得浮动有点大，光看纸面不踏实。”
马大姐也点点头：“是啊，特别是几个产量大的村子，像靠山屯、柳岔村这些，光听汇报不行，咱们心里得有个实底。”
杨主任赞许地点点头，手指在笔记本上点了点：“老五、马大姐说到点子上了。咱们这个山货土产购销协调小组，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算算账就完事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质量、产量，都得亲眼看看，亲手摸摸，心里才踏实。”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决定的意味，“所以，我决定，咱们小组的人，分头下去一趟！实地看看今年干货的成色，跟各大队负责的人见见面，把咱们收购的标准、运输的时间节点，都当面锣对面鼓地敲定清楚！”
这个决定让办公室里的气氛微微一振。顾安东下意识地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手，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杨主任开始具体安排：“老许，你去西片，那几个公社你熟。马大姐，北片几个村子妇女工作搞得好，编织品和禽蛋这块你重点盯一下。至于南片……”
他的目光转向顾安东，语气平和却带着信任，“小顾，青山公社那边，特别是柳岔村，你情况最熟，就由你去。他们村的木耳、蕨菜品质向来是拔尖的，但去年运输环节出了岔子，耽误了事，今年一定要重点关注，提前把情况摸透。另外，也顺便看看他们冬季储备蔬菜的情况，菠菜这些，预估一下产量，方便后续统筹调度。”
柳岔村！
顾安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悦像暖流般瞬间涌遍全身。
他正愁没个正当理由回去看看，没想到任务就这么落在了头上。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但眼角眉梢还是忍不住透出了几分光亮，声音清晰而有力地回答：
“好的，主任！保证完成任务！”
杨主任看着他瞬间亮起来的眼神，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严肃：“这次下去，时间紧，任务重。运输队那边我已经初步联系好了，就定在大后天开始，按照咱们摸排的情况，依次去各个点拉货。所以，留给咱们实地核查的时间，只有明后两天！大家必须在两天内，把各自负责片区的情况摸清楚，品质把控好，回来我们立刻汇总，确定最终的收购方案和运输顺序！”
他环视一圈，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这是我们小组正式运转起来的第一次任务，关系到今年全县山货土产购销工作的开局，更关系到老乡们的实际收入！必须干得漂亮，打出个开门红来！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老许第一个响应，声音洪亮。
“主任您放心，一定没问题！”马大姐也笑着表态。
顾安东挺直腰板，迎上杨主任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有信心！”
“好！”杨主任合上笔记本，站起身，“那就各自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出发！记住，多看、多问、多了解实际情况，遇到问题及时沟通。”
散会了。老五和大姐立刻凑到一起，低声商量起明天的路线和要联系的人。顾安东还坐在椅子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伸手拿过桌角那份关于柳岔村的档案材料，手指拂过封面上“柳岔村”三个字，感觉那墨水印迹都带着温度。
回村。
不是以知青的身份，而是以县里工作干部的身份回去。可以正大光明地走进大队部，可以名正言顺地去看望那些熟悉的人，去看看……她。
不知道她拿到那稿费补贴，有没有稍微宽裕一点？那卷藏蓝色的布，是不是已经找村里的巧手妇人裁剪了？
他脑海里思绪翻腾，一会儿是村里熟悉的土路和院落，一会儿是韩瑜、张晨明他们咋咋呼呼的样子，一会儿又定格在沈慧心那双安静的眼眸上。
他强迫自己收敛心神，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任务第一。他重新翻开柳岔村的材料，目光聚焦在关于木耳种植和冬季蔬菜产量的数据上，拿起笔，开始仔细标注需要重点核实的问题点。
阳光在他专注的侧脸上跳跃，将那抹因为即将踏上归途而悄然滋生的、混合着责任与期待的喜悦，照得清晰可见。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还在为下乡做着准备，低声交谈着，而顾安东的心，仿佛已经沿着那条熟悉的土路，飞回了那片黑土地环绕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