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泰山夜坛,星气滞塞**
* **疾驰的高速与异象开始**
轮胎碾过京台高速黝黑的柏油,引擎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车身轻盈,时速指针稳稳指向一百二,风从半开的车窗缝隙里灌进来,带着初夏的燥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粘稠感。驾驶座上,林野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方向盘,他微微蹙着眉,目光掠过飞速后退的绿化带,落在那片越来越不对劲的天空。
越往北,往泰山的方向,头顶的诡谲便越是浓烈。午时已至,正午的骄阳本该是一天中最毒辣的,毫无保留地将光和热泼洒向大地,将万物晒得蔫头耷脑。然而今日,那轮苍白的月轮,并未如常退隐。它像一枚巨大的、冰冷的银币,被强行钉在湛蓝无垠的天幕上,固执地与散发着灼目金光的太阳分庭抗礼,构成一幅令人头皮发麻的“日月同辉”图景。这本应只属于黄昏或黎明的短暂奇观,在正午时分蛮横地展现着它的存在感。
奇异的光芒交织而下,在柏油路面上流动、跳跃,折射出一种近乎金属质感的青白色冷光。这光没有温度,反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与太阳的灼热形成诡异的反差。车窗外的山野田畴,沐浴在这双重光芒下,色彩变得失真而妖异。墨镜几乎成了林野的必需品,即便如此,镜片后他的双眼仍然感到一种强烈的烧灼感。那并非单纯的强光刺激,更像是一种蕴含阳刚本质的能量,无孔不入地透过镜片渗入,仿佛有形之物,顺着他的经络游走,最终在他丹田气海处聚集、翻腾,如同埋下了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随时可能引爆,带来一阵阵令他咬紧牙关的灼烫痉挛。
他下意识地分出一缕心神,默诵起《大日如来真经》中一段粗浅的“静心咒”,试图安抚那股躁动奔腾的阳火。但这咒语在此刻如同隔靴搔痒,反而像是往火堆里丢进了一把柴薪,丹田处的灼痛更加剧烈了几分。
* * *
副驾上的白素贞同样不好过。她纤长的手指小心地翻动着摊在膝头的线装古籍——《泰山志》。泛黄的纸页间散发出陈旧墨香与岁月的气息,其间还夹着几张微微卷边的黑白老照片,焦点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已然萧索的玉皇顶景象。她的目光掠过照片上残破的石基,最终停留在书页一行行古雅的文字上:“……玉皇顶南隅,古有七星坛。承北斗之力,接引星辉。其基以七石为阵,上应天罡,下合地脉……惜乎近代倾颓,余基残破……”
她的指尖划过一段更重要的记载:“……《天机奥旨》有云:修习北斗阵枢之法,必先明心见性,以心枢为引,天璇为门户……心光不灭,则星路畅通……” 念及此处,她眉间紧蹙的纹路更深了。心枢为引?林野此刻的状况恰恰相反,他体内的阳刚之气磅礴如烈阳当空,至刚至纯。莫说靠近祭坛引发星力共鸣,单单那北斗七星坛残存的、微弱却依然遵循着某种古老法则运转的阴寒星力场,一旦遭遇他体内这失控的纯阳烈焰,恐怕立刻就会如同冷水滴入滚油,激起惊天动地的激烈冲突。对她而言是避风的港湾,对他却可能是引爆自身的雷池。
* * *
林野微微侧过头,敏锐地捕捉到了身旁人细微的变化。白素贞的脸色比清晨出发时更加苍白透明了,宛如上好的景德镇薄胎瓷,透着一股脆弱的莹白。原本如同寒玉般温润内敛的气息,此刻竟有些紊乱,在她周身微不可察地起伏着。源头,显然是昨夜。
昨夜露台,白风习习。白素贞试图以《太阴素心诀》进行例行的月下引气调和,这本是她精纯功力的基础法门。未曾想,就在气息流转关键处,一股来自虚无深处的沉重力场骤然压下!如同万钧山岳压顶,瞬间截断了她与太阴月华那千丝万缕的联系通道。《太阴素心诀》的运行被强行打断、压制,平日里早已融入呼吸般自然的“敛气归元”之术,此刻竟凝滞晦涩,无论如何运转心法,都无法将体内阴寒精纯的内息约束成束、敛藏于内府,一丝丝精纯的阴气正不受控制地缓慢外泄。
林野默不作声地伸出手指,轻轻搭在白素贞纤细的手腕上。指尖传来的是脉搏异常虚浮的跳动,轻飘无力,如同风中残烛,全然不似她往日那般沉稳有力、如同地下暗河奔流不息的状态。“你的状况很糟,”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和一丝焦虑,“离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整,调息恢复,等夜幕深沉,月上中天时再上玉皇顶?”
“不行。”白素贞的声音虽然清冷依旧,却比平时多了一份不容置喙的虚弱坚持。她轻轻按下车窗控制键,车窗降下约一指宽的缝隙。一股混合着山野清冽与某种难以言喻压抑感的凉风猛地灌入车厢,吹动了她额前几缕柔顺的发丝,也让她昏沉的头脑似乎得到一丝刺激,眼神清亮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指着《泰山志》上的一段朱砂批注:“古籍早有明言,‘日月同辉,昼阳炽盛’。此时天地间的阳气磅礴而驳杂,会严重污染太阴之力,如同浑浊的泥沙混入清泉。我们必须在下一个阴阳交汇的临界点——子时之前,找到七星坛遗址。只有借由星辰阵枢牵引纯净北斗星力,才能‘定元固脉’,稳住我不断逸散的太阴之气。”
说着,她从随身的黑色麂皮背包深处,取出一个约莫巴掌大小、色泽深沉的紫檀锦盒。盒盖打开,里面是一枚材质非玉非石、通体流转着柔和水润光泽的月牙形玉佩。那玉佩形状奇特,尖端带着一丝冷冽锐意,温润处又仿佛吸纳了千年月光精华,散发着朦胧温润的青白色微光。“这是我外婆的遗物,”白素贞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追忆,“老人家传下此物,曾说它乃寒潭古玉所制,内蕴一缕极其精纯的太阴寒气,可……汇聚周遭阴气,聊作护持之用。也许……能帮我撑到山顶。”她手指微动,将玉佩小心地贴身佩戴在胸前,玉质冰凉的感觉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她丹田处那几欲冻结般的刺痛感稍微缓解了半分,但也仅此而已。玉佩虽好,终究是辅助,杯水车薪。
* **山脚疑虑与登高之艰**
下午三时,车辆驶离高速,转入通往红门登山口的盘山路。刚一下车,两人便立刻感受到了环境的异变。泰山脚下,那股无形的、令他们气息不畅的能量场变得更为清晰可感。山脚下的游客比往年同时期明显稀少了许多。大多数人并未急着登山,反而三五成群地聚在空旷处、小店门口,仰着脖子,手指天空,脸上交织着茫然、惊叹与隐隐的不安。摊贩的叫卖声稀疏无力,甚至连本该喧嚣的旅游广播也低沉了下去。
“阿娘你看,有两个太阳?不对,另一个不是热的……”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牵着母亲的手,困惑地指向天空。
“……听说是天狗吞月没吞完……”
“扯淡!正午哪有月亮?”
“老话说‘日月同宫,天翻地覆’,怕是……”
压抑的议论声隐隐传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滞感。
两人无心停留,沿着古老的石板路拾级而上。挑山工的队伍依旧在,但那脚步却明显比往日更加沉重匆忙。沉重的货物压弯了他们古铜色的脊梁,汗水浸透了粗布背心。一位看起来有六七十岁年纪的老挑夫,额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经过林野和白素贞身边时,浑浊的眼珠扫过他脸上难以掩饰的痛苦表情和她苍白如纸的脸色,脚步略微顿了一下,嘟囔出声,带着浓重的泰安口音:“俺活了六十年,翻山越岭没个停。怪事年年有,今年真邪乎。头顶挂着俩玩意儿,天都没个天样了……小伙子,大闺女,这节骨眼上山,怕是要出事体啊……”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坨子砸在两人心头。说完,老头不再停留,步履沉重地向更高处行去,隐没在同样仓惶上下的登山人群中。
林野深深吸了口气,踏入那通往中天门、更陡峭的“快活三里”阶梯,步伐立刻变得沉重起来。每一步抬起落下,都感觉脚底的石阶如同烙铁般灼烫!绝非单纯阳光的炙烤,而是石阶、山风、无处不在的空气里,都充斥着活跃且狂暴的“阳气”!它们如同实质的洪流,带着强烈的灼热爆裂属性,汹涌澎湃地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灼烧着他的肌肤,冲击着他的经脉,更猛烈地引动着他丹田内那颗越发不稳定的“纯阳火球”!
嗡!
《大日如来真经》中的经文咒语不再是他静心控火的工具,反而如同受到巨力捶打的铜钟,在他脑海中轰然震响,反复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化成金色的符文,敲打着他的识海核心,搅动着他本就不稳定的内息。
“菩提心为因,大悲为根!”——经文核心在呐喊,却引发丹田更为狂躁的回响。
“以方便为究竟!”——丹田的阳火似乎找到了某种宣泄的借口,更加蛮横地试图冲破束缚!
豆大的汗珠瞬间从他额角、鬓边渗出,又在他强大的意志力和功法的本能压制下蒸腾成缕缕若有若无的白气。他咬紧牙关,双手勉力在小腹结成一个金刚不动印,十指紧扣,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这是他修炼到达“坚固修行阶段”后掌握的上乘法门“金刚伏魔定印”,专为压制体内躁动不驯的巨力真元。印诀一成,周身骨骼似乎发出细微的、类似金属摩擦挤压的微响,体内狂暴的阳火被强行拉回丹田中心,旋转、压缩。然而这过程带来的并非是痛苦减轻,而是一种火山爆发前被硬生生压回地壳深处的恐怖张力,灼烧感不减反增,在极致的压制中积累着更可怕的破坏力。他步履沉重,如同负着千钧巨石,每一步都在石阶上留下一个湿漉漉又被瞬间蒸干的印记。
白素贞紧紧跟随在他侧后,胸前那枚月牙玉佩青光流转,尽力汲取着山野间稀少而弥散的阴气。然而,周围那无所不在、如同熔炉风暴般的阳气疯狂地侵蚀着玉佩散发的微薄守护光晕。玉佩泛起的青芒如同风中残烛,飘摇不定,明灭闪烁。每一次阳气洪流的猛烈冲击,都让她身躯不易察觉地微晃一下,本就清冷的嘴唇更是失去血色。她体内的《太阴素心诀》自主运转着,竭力抵抗,却显得那么力不从心。
就在行至一段陡峭盘旋处,白素贞终于支撑不住,伸手扶向路边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松树树干,想借力喘息片刻。然而,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粗糙冰凉、布满苔痕的树皮——
**噼…噼噼!**
一阵极细微又极其清晰的碎裂声响起。
两人惊愕侧目。
只见以她指尖为中心,周围几寸范围内的松树皮瞬间覆盖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冒着寒气的白霜!而那些原本苍翠坚韧、针状锐利的松针,竟如同失去了所有生命力,成片成片地由尖端向根部急速枯萎发黄、蜷曲、脱落!
簌簌…簌簌……
枯黄的松针如同金色的雨,洒落在石阶和林野的脚边。
这是她体内失控逸散出的、极其精纯却又同样狂暴的太阴寒气!失去了《太阴素心诀》的完美约束,此刻像脱缰野马,无意识地外泄,轻易便夺走了草木的生机。那是一种绝对零度般的寂灭严寒。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比任何话语都更清晰地揭示了她体内气息的失控程度已经危如累卵。
* **喘息与隐世之言**
“不能再这样硬撑了!”林野一把扶住身体微晃的白素贞,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单薄衣衫下手臂传来的冰冷颤抖。
就在不远处的五松亭附近,总算找到了一处视野开阔、暂时被山岩阴影笼罩、人流相对稀少的石阶平台。林野扶着白素贞坐下。他从背包里取出军用水壶,拧开盖子,倒出小半杯清澈的凉水——里面的水早已被他的体温和背包里炽盛的气场烤得不凉了。他把水递过去。
“喝点水。”他声音缓和了一些。白素贞默默接过,冰凉的杯壁让她指尖微动。她小口啜饮着水,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
林野展开手中的平板电脑,上面是他出发前下载的大量关于泰山的资料和卫星地图。“我详细查过资料,对比了卫星测绘数据。真正的古七星坛遗迹,就在玉皇顶南侧崖壁边缘一小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上,海拔接近一千六百米!那里无遮无挡,直面苍穹,正是感应北斗的最佳方位。”他指着地图上标注的点,“但从这里往上,至少还需要攀登近一个小时,而且越靠近山顶,气压变化越剧烈,山顶风的乱流和日照……不,是日月光辉的威力会更强!以我们现在内息紊乱、气息不稳的状态强行往上冲,那不是在冲顶,是在冲向走火入魔、经脉寸断的火坑!我们必须恢复一点力气,必须!”
白素贞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眸中神色,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体内如同碎裂冰层般糟糕的状况。强行登顶,若无法启动七星阵基,就是自寻死路。
* * *
两人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强迫自己尽量放松紧绷的神经。周围登山游客的表情成了唯一的调剂:有人兴奋地拍照;有人忧心忡忡地打着电话询问;还有人干脆坐在角落,望着天发呆。这日月同辉的异象,像是给所有人心中都投下了一片浓重的、不可名状的阴影。
就在气氛沉闷压抑之际,一个穿着藏青色浆洗得发白旧道袍的身影,吸引了林野的注意。这是个看起来年逾古稀的老道,须发皆白,挽着简单的道髻,面容清癯,皮肤黝黑,刻满了风霜的痕迹。他似乎并不赶路,只是慢悠悠地从他们下方的石阶向上踱来。在经过林野和白素贞所在的小平台时,他仿佛不经意地投来一瞥。那目光既不探究,也无好奇,像山间深潭般平静幽深,却又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沧桑感。
老道的视线在林野那因为强行压制阳火而微微发红的耳际扫过,又在白素贞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萦绕着一层寒雾的脸上短暂停留。他脚步未停,口里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拂过的山风轻声吟唱一句古老的谶言:
“**日月失序兮星轨偏斜,**
**北斗不亮兮阴阳难调;**
**……**” (注:留一半悬念,下句后文揭示。)
声音苍老而略带沙哑,却清晰地送入了林野和白素贞耳中!每个字都像带着某种力量,敲击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
林野如遭电击,猛然抬头!
日月失序,说的不正是眼前这诡谲天象?
北斗不亮——难道连最后的指望七星之力也出了问题?
阴阳难调——不正暗指他和白素贞此刻糟糕透顶的状态?
“道长!请留步!”林野霍然站起,下意识就想追上那个看似孱弱、却步履沉稳、瞬间就远去了几丈的老道。他想问个明白!这突兀的提点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是谁?那谶语的下半句又是什么?这泰山之上是否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林野!”白素贞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却异常清晰的果断,及时拉住了他的衣角。“别追!”她目光追随着那老道迅速消失在拐角山道的身影,眼神却异常沉静,“你难道没看出?他不是无心的过客。那几句话,是特意留给我们的。是提醒,是警示,也是……线索。既然留下话头,便是告诉我们:‘顺着这条路走上去,自然会找到答案。’强求未必有益。当务之急,是稳住自身。”她轻轻按着胸口的玉佩,感受着那丝微弱的清凉,像是在说服林野,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答案,在玉皇顶。”
* **绝顶残坛与凶险尝试**
暮色苍茫时分,燃烧的金红色将西边的云海彻底点燃。苍茫的山脉只剩下漆黑起伏的轮廓,而玉皇顶绝巅之上,却仿佛还残存着白日的光明——只不过那是月亮散发出的一种被“烤红了”的诡谲光芒,像个巨大的烧红烙铁悬挂在天边,与残留天边的太阳一同放射着令人心悸的辉光。山顶的风冰冷刺骨,却奇异地在冷风中感受到一种深埋的“燥意”。
白素贞和林野终于踏上了玉皇顶。没有欢呼雀跃,没有登顶的轻松。两人皆是气息急促,脚步虚浮,互相扶持着,才没有在这最后的石阶上跌倒。扑面而来的,除了凛冽山风,还有一股远比山脚更加凝实、更加浩大磅礴的……阴阳混乱交织的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