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镇。
这个名字本身,就像是一句恶毒的诅咒,刻在那半截残碑上,也刻在这片土地的每一寸空气中。
镇口歪斜,如同老人豁开的、没有牙齿的嘴,等待着吞噬任何胆敢踏入的生灵。
里面的雾气比外面更浓,颜色是一种令人不安的灰黑,仿佛沉淀了太多死亡与怨念。
那些坍塌的房屋黑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头匍匐的、择人而噬的怪兽。
王起站在镇口,混沌之眼穿透层层迷雾,清晰地“看”到了镇内街道上游荡的那些“东西”。
它们比之前在荒野上遇到的更加凝实,形态也越发诡异。
有的如同被拉长的人影,四肢着地,关节反向扭曲,爬行时悄无声息。
有的则像是无数残肢断臂胡乱拼凑在一起的肉团,蠕动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更有甚者,完全就是一团翻滚的黑雾,只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在其中闪烁,那是它们疯狂而饥饿的眼睛。
它们的力量,确实更强。
每一道气息,都堪比江湖中的一流好手,而且数量……密密麻麻,充斥着小半个镇子。
但王起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恐惧?
他的字典里,早已没有了这两个字。
唯有手中之刀,才是唯一的真理。
“跟紧我。”
他对身后的慕容九和白素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率先踏入了那如同怪兽巨口的镇门。
一步踏入,天地仿佛都变了颜色。
外面的死寂是空旷的,而这里的死寂,是压抑的,粘稠的,仿佛有无形的蛛网缠绕在身上,要将人拖入永恒的沉沦。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朽和一种……类似陈年血垢的腥甜气。
呜——!
几乎在王起踏入的瞬间,离得最近的一头四肢着地的扭曲怪物,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猛地扑了上来!
它的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黑影,尖锐的利爪撕裂空气,带起刺耳的尖啸!
这一次,王起没有再用刀意领域。
他的手,握上了断界之刃的刀柄。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
只有一道光。
一道仿佛从虚无中诞生,瞬间跨越了生与死界限的光。
刀出,刀归。
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那扑到半空的扭曲怪物,身体猛地从中裂开,不是被劈成两半,而是如同被一种绝对的力量从存在层面上“抹除”,从头到尾,化作两片迅速消散的黑烟,连一声哀嚎都未能发出。
一击毙命。
干净,利落,无情。
慕容九和白素跟在他身后,看得分明,心中却寒意更甚。
王起的刀,似乎比之前更加可怕了。
那是一种返璞归真的极致,所有的力量都内敛于一刀之中,不出则已,出则必杀。
王起脚步未停,继续向前。
街道上游荡的怪物们,似乎被同伴的瞬间消亡所激怒,亦或是被生人的气息彻底点燃了疯狂,纷纷发出各种凄厉恐怖的嚎叫,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爬行的扭曲黑影,翻滚的腐败肉团,闪烁的猩红雾团……它们如同潮水般涌向这闯入死镇的不速之客。
王起依旧没有停下。
他的身影在浓雾与疯狂的怪物潮中穿梭,步伐看似不快,却总能间不容发地避开所有扑击。
他的右手偶尔会动一下。
每一次手动,都伴随着一道光的闪现。
每一次闪光,都必然有一头,或者数头怪物无声无息地湮灭。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浪费一丝力气。
刀出必杀,绝不用第二刀。
他就这样,一步步向着死镇深处走去,在他身后,留下一条由不断消散的黑烟铺就的道路。
慕容九和白素紧随其后,她们甚至没有出手的机会。
紫电剑的雷光,白素的星辉针,在这些怪物被王起一刀抹杀的绝对力量面前,显得有些多余。
她们只能全力运转功力,抵挡着那无孔不入的邪恶意念侵蚀,以及……看着王起那孤独而强大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慕容九的眼神复杂,她想起初次见面时,王起还带着一丝青涩与迷茫,而如今,他已是一柄出鞘即饮血的绝世凶刃,锋芒之盛,让她都感到一丝心悸。
但她知道,在这冰冷的外表下,那颗心,或许从未变过。
白素则更多是担忧。
她敏锐地感觉到,王起在支付了冥河摆渡人的代价后,身上似乎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虚无感,仿佛他的一部分,真的被留在了那条死寂的河里。
他的刀越强,这种虚无感就越发让她不安。
无痕跟在最后,他的目光很少停留在那些怪物身上,更多是在观察着这座死镇本身,观察着那些坍塌建筑上残留的痕迹,偶尔,他的眼神会闪过一丝了然,似乎认出了什么。
越往镇中心走,雾气越发浓稠,怪物的实力也越发强悍。
开始出现一些能够短暂抵抗刀意侵蚀,或者拥有诡异能力的个体。
一头如同巨型蜘蛛般、由无数惨白手臂构成的怪物,喷吐出粘稠的、带着强烈腐蚀性和精神冲击的黑色丝网。
一道没有实体、如同阴影般穿梭在断壁残垣间的幽影,能直接攻击人的神魂。
但这一切,在王起的刀面前,都是徒劳。
刀光闪过,丝网湮灭,幽影溃散。
他的刀,似乎能斩断一切有形无形之物,规则,亦或是怨念。
终于,四人来到了死镇的中心。
这里似乎是一个小小的广场,雾气略微稀薄。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相对完好的石台,石台上,摆放着一口巨大的、布满暗红色锈迹的铁棺。
铁棺紧闭着,但一股远比周围所有怪物加起来都要恐怖、都要深沉、带着古老死亡气息的威压,正从棺内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广场周围,那些疯狂的怪物们不再上前,只是围在远处,用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在畏惧,又仿佛在……朝拜。
“正主来了。”无痕轻轻说道,目光落在了那口铁棺之上。
王起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看向铁棺。
他能感觉到,棺内沉睡的存在,已经苏醒。
那气息,阴冷,邪恶,带着一种执掌死亡的权柄之感。
咔嚓……
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铁棺的棺盖,移动了一丝缝隙。
一股更加浓郁、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黑色死气,从缝隙中弥漫而出。
慕容九和白素瞬间感到呼吸一滞,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们的喉咙!
她们全力运转功力,才能勉强抵挡这股可怕的死亡威压。
王起依旧屹立不动,周身四色光华自然流转,将那恐怖的死意隔绝在外。
他的手,依旧轻轻搭在刀柄上,仿佛在等待。
棺盖的移动越来越快!
最终,“轰”的一声巨响,沉重的棺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掀飞,砸落在远处的废墟中,激起一片尘埃。
棺内,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然后,一只苍白、枯瘦、毫无血色,指甲却尖锐幽蓝的手,缓缓从黑暗中伸出,搭在了棺椁的边缘。
紧接着,一个身影,缓缓从棺中坐起。
那是一个穿着古老破烂官袍的“人”,面容干瘪如同骷髅,眼眶深陷,里面跳动着两簇幽绿色的鬼火。
它的头上戴着一顶歪斜的乌纱帽,周身缠绕着实质般的黑色死气,仿佛它就是死亡本身的化身。
它抬起头,那两簇幽绿色的鬼火,跨越空间,直接“看”向了王起。
一个冰冷、威严、带着无尽死寂意味的精神意念,如同寒流般席卷整个广场:
“擅闯……死域……”
“扰……本官……沉眠……”
“当……诛九族……”
官袍?本官?诛九族?
这诡异的称谓,让这恐怖的场景平添了几分荒诞与阴森。
王起看着那从棺中坐起的“官员”,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除了冰冷之外的表情——那是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
“装神弄鬼。”
他淡淡开口,打断了那死寂的宣判。
“你的命,只值我一刀。”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然从原地消失。
不是快。
是仿佛融入了这片空间的规则,下一刻,便已出现在那石台之上,铁棺之前!
断界之刃,不知何时已然出鞘,刀身之上,四色光华内敛到了极致,唯有刀锋处,凝聚着一点足以破灭轮回的寒芒!
那“官员”骷髅般的脸上,那两簇幽绿鬼火猛地暴涨!
它似乎没料到王起的速度和决断如此可怕!
它发出一声尖锐的精神咆哮,周身死气疯狂汇聚,化作一只巨大的、漆黑的鬼爪,抓向王起!
鬼爪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被冻结、腐蚀!
这是蕴含了死亡规则的一击!
面对这恐怖的一爪,王起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的刀,简单,直接,一往无前地刺出。
刺向那鬼爪的中心,刺向那死亡规则的源头!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只有一声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那凝聚了恐怖死气的巨大鬼爪,在接触到刀尖寒芒的瞬间,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溃散!
刀光不停,仿佛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沿着一条玄奥的轨迹,直接刺入了那“官员”眉心跳动的幽绿鬼火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那“官员”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周身澎湃的死气骤然凝固。
它骷髅般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那幽绿的鬼火剧烈地闪烁、明灭。
“不……可能……这是……冥……”
它的精神意念戛然而止。
噗!
如同灯灭。
那两簇幽绿鬼火,瞬间熄灭。
它那干瘪的身躯,连同那身破烂的官袍,从头开始,迅速化作飞灰,随风消散。
那口巨大的铁棺,也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支撑,轰然崩塌,化作一地锈蚀的碎片。
一刀。
依旧只是一刀。
死镇中心,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围那些围观的疯狂怪物,在“官员”消亡的瞬间,如同失去了主心骨,发出混乱的哀嚎,随即纷纷化作黑烟消散,或者钻入地面的裂缝、建筑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广场上,暂时恢复了死寂。
王起站在崩塌的铁棺废墟上,缓缓收刀归鞘。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白了一分,额角甚至有细微的汗珠。
斩杀这“官员”,显然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轻松。
那凝聚了死亡规则的一刀,消耗了他不少心神与力量。
慕容九和白素连忙上前。
“没事吧?”慕容九关切地问道,递过一方丝帕。
王起摇了摇头,没有接。
他的目光,却投向了广场边缘,一处看似普通的残破宅院。
在那里,他刚才出刀的瞬间,感应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又与这死镇格格不入的气息。
那气息,带着一种活人的……阴毒与算计。
无痕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来,盯着这里的,不止是这些死物。”
王起眼神微冷。
幽冥海?还是……其他什么人?
这寂灭之土,这死镇,似乎并不仅仅是古战场废墟那么简单。
暗处的眼睛,比明处的刀,更让人警惕。
他的刀,可以斩灭一切邪祟。
但能否斩断那隐藏在迷雾之后的、来自“活人”的阴谋诡计?
迷雾,还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