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内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
它吞噬光线，吞噬声音，甚至吞噬感知。
慕容九只觉得踏入塔门的瞬间，便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五感被剥夺，连自身的存在都变得模糊不清。
唯有手中紧握的紫电剑传来一丝微弱的、带着雷霆生机的暖意，提醒着她尚未被这绝对的死寂同化。
她下意识地想要呼唤王起，呼唤白素，但声音离口便被黑暗吞没，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心头。
就在她心神即将失守的刹那，前方，一点微光亮起。
那光并非来自灯火，也非星月之辉，而是王起右眼之中那一点银辉。
它在这纯粹的黑暗里，如同指引迷途的灯塔，虽微弱，却无比坚定地界定出了一方小小的“存在”领域。
银辉照亮了王起的身影，也隐约映照出紧随其后的白素、王磊和霍沧海。
众人如同在墨海中挣扎的溺水者，拼命向着那唯一的光源靠拢。
借着这银辉，慕容九勉强看清了他们所处的环境。
这里并非想象中塔楼的内部结构，没有楼梯，没有隔层，放眼望去，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虚空。
脚下是光滑如镜的黑色地面，倒映着上方无尽的黑暗，让人产生一种上下颠倒、悬浮于宇宙星空的错觉。
寂静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连心跳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王起停下了脚步，银辉映照下，他的面容依旧平静如水，但那双异色的瞳孔却微微收缩，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我们……这是在塔内？”
王磊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这内部的空间，远比从外部看到的尖塔要广阔无数倍，这已然违背了常理。
白素星眸中闪烁着凝重：“空间被扭曲了，或者说，我们看到的塔，只是它在现实世界的‘投影’，这里才是它的真实面貌……一片被寂灭意志彻底侵蚀的独立空间。”
霍沧海脸色苍白，他运转真气，却发现如同石沉大海，在这片空间里，他苦修数十年的真气竟如同被冻结，难以调动分毫。
“我的功力……被压制了！”
慕容九同样感受到自身雷罡运转晦涩，如同背负山岳。
她看向王起，发现他周身那混沌的气息似乎也与这片空间的死寂隐隐对抗着，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跟紧我。”
王起的声音在众人脑海中直接响起，打破了死寂，“这里的‘规则’与外不同，踏错一步，便可能永堕虚无。”
他继续前行，步伐沉稳，每一步踏在镜面般的地上，都会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银辉如同利剑，劈开前方的黑暗，照亮道路。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依旧是无尽的黑暗与虚空。
但王起再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了慕容九身上。
慕容九心头一跳，对上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在那左灰右银的瞳孔注视下，她感觉自己仿佛被彻底看穿，所有的心思、情感都无所遁形。
“王起？”她轻声唤道，带着一丝不安。
王起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了手，指向慕容九的身侧。
慕容九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指引望去。
下一刻，她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在她身侧不远处，那镜面般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穿着同样服饰，甚至连手中握着的紫电剑都一般无二的人！
只是，那个“慕容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如同精致的人偶，周身散发着与这片空间同源的冰冷死寂。
“这……这是什么？”慕容九失声，紫电剑雷光本能地亮起，却比平时黯淡了数倍。
几乎在同一时间，白素、王磊、霍沧海也骇然发现，在自己的身侧，同样出现了各自的“倒影”！
那些复制体同样面无表情，死气沉沉，如同从坟墓中爬出的镜像。
“镜中之我。”
王起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寂灭塔的第一重考验——面对你们内心最深处，被寂灭意志映照出的‘本我’。”
他的话音未落，那五个“镜像”动了！
它们动作僵硬，却快如鬼魅，带着冰冷的杀意，扑向各自的本体！
慕容九的镜像手中也凝聚出一柄雷光闪烁的紫电剑，一剑刺来，角度刁钻，赫然是慕容家传剑法中的杀招“惊雷破”，但剑势中蕴含的并非煌煌雷罡，而是阴冷死寂的灰暗气息！
“铛！”
双剑交击，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慕容九只觉一股冰冷死寂的力量顺着剑身传来，直侵经脉，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这镜像不仅形似，连武功路数、内力特性都仿佛是她自身的翻版，却又被扭曲成了寂灭的形态！
她急忙运转雷罡，驱散那股死气，身形疾退，剑法展开，与镜像战在一处。
然而越打越是心惊，那镜像仿佛能预知她的每一步动作，她的所有招式、所有变化，对方都了然于胸，并能以蕴含寂灭之力的方式施展出来，威力甚至更胜一筹！
另一边，白素的情况同样不妙。
她的镜像施展的并非星族秘法，而是一种扭曲、黑暗的星辰力量，星光不再璀璨，反而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不断消磨着白素本就黯淡的星辉。
白素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只能凭借精妙的身法勉强周旋。
王磊和霍沧海更是狼狈。
他们的镜像力量、招式与他们一般无二，但那股死寂之气却让他们体内的真气运转愈发滞涩，不过十数招，两人已是汗流浃背，身上多处挂彩，鲜血染红衣袍，落在地上，瞬间便被那镜面般的地面吸收，不留痕迹。
整个虚空之中，五场战斗同时进行，兵器交击声、气劲碰撞声、喘息声、闷哼声打破了永恒的寂静，却又显得格外诡异。
每个人都像是在与另一个自己搏杀，与内心潜藏的阴影对抗。
唯有王起，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的身侧，并没有出现镜像。
是因为他早已超越了这种层面的考验？
还是因为他自身的状态特殊，连寂灭意志都无法完全复制？
他的目光扫过战场，主要落在慕容九和白素身上。
看着她们在与“自己”的战斗中逐渐落入下风，看着她们眼中的惊骇、不甘与挣扎，他右眼的银辉微微闪烁着，如同在计算着什么。
慕容九的雷光越来越弱，那死寂版的“惊雷破”数次险些穿透她的防御。
她香汗淋漓，呼吸急促，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过往的种种——家族的期望、修炼的艰辛、江湖的险恶、还有……与王起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那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闪过，而每一次分神，都让她的剑势出现一丝破绽。
“与我一体，归于寂灭，方可永恒……”
镜像的嘴唇未动，冰冷的精神波动却直接传入慕容九脑海，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不！”
慕容九厉叱，紫电剑雷光猛然一盛，强行震开镜像，但代价是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一丝鲜血自嘴角溢出。
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白素同样到了极限，她的星辉护罩已被压缩到贴身之处，那黑暗的星辰之力不断侵蚀，让她感觉如同置身冰窖，连思维都快要冻结。
她看向王起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就在这时，王起终于动了。
他没有去帮助任何一人，而是抬起了手中的断界之刃。
刀身之上，混沌光泽流转。
他对着脚下那镜面般的大地，轻轻一刀斩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刀尖触及地面的瞬间，一道细微的银灰色裂痕，以他的刀尖为起点，如同蛛网般向前方急速蔓延！
裂痕所过之处，那映照出众人镜像的地面，如同破碎的镜片般，哗啦啦地开始崩塌、碎裂！
正在与镜像激战的五人，只觉得脚下一空，那诡异的引力瞬间消失，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坠落！
而他们的那些镜像，在脚下大地碎裂的瞬间，动作齐齐一僵，脸上那空洞的表情首次出现了变化——
那是一种混合着茫然、痛苦与不甘的神色，随即，它们的身体也如同风化的沙雕般，开始寸寸碎裂，化作精纯的死寂之气，重新融入四周的黑暗。
下坠的过程短暂而又漫长。
慕容九只觉得眼前一花，双脚再次踏上了实地。
环顾四周，发现他们依然在那片无尽的虚空之中，但脚下已非方才那镜面般的地面，而是一种粗糙的、暗沉的岩石。
王起就站在他们面前，断界之刃已然归鞘。
“刚才……那是？”慕容九心有余悸，看向王起。
“镜域已破。”王起淡淡道，“那并非真实的你们，只是寂灭意志根据你们内心的破绽，投射出的影子。”
“战胜它们，唯一的办法，并非武力，而是认清自我，斩断依赖。”
他这话说得玄奥，但慕容九和白素却若有所思。
方才的战斗，她们确实感受到了内心深处的恐惧与动摇，那镜像的力量，某种程度上正是源于她们自身的心魔。
王磊和霍沧海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身上伤痕累累，显然惊魂未定。
“多谢王兄再次救命之恩！”霍沧海抱拳，声音沙哑。
王起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黑暗深处。
在那尽头，隐约可见一点不同寻常的微光，似乎是一扇门的轮廓。
“休息片刻，前路未尽。”
他说道，声音在死寂的虚空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慕容九擦拭着嘴角的血迹，走到王起身边，看着他侧脸冰冷的线条，以及右眼中那点坚定的银辉，心中百感交集。
他变得如此陌生而强大，仿佛已非尘世之人，但他一次次在绝境中护住他们，又让她感觉到，那个她所认识的王起，或许并未完全消失。
白素也默默调息，目光扫过王起，又看向慕容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黑暗，依旧浓稠。
那扇远处的门，如同巨兽的眼眸，在无声地凝视着这些闯入者。
塔内的考验，显然才刚刚开始。
而瞳主，至今仍未真正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