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草原的夜晚在星灼紧绷的神经和晴强压的忐忑中安然度过。清晨的阳光驱散了夜的寒意，也暂时驱散了帐篷内凝重的气氛。商队再次启程，车轮碾过沾满露珠的青草，发出“沙沙”的轻响，朝着正北方向，缓缓驶向那片被称为“瘴气沼泽”的危险地带。
晴和星灼依旧坐在那辆空荡荡的马车里。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她掀开车厢侧面的兽皮帘子，让带着青草气息的晨风吹进来。马车前方，程万里迈着稳健的步伐，牵引着缰绳，他健硕的马身肌肉在阳光下贲张，显得精力充沛。
“万里大哥，” 晴主动开口，试图打破沉默，也让自己分散些注意力，“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程万里回过头，那张带着马族特有坚毅线条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好着呢！草原就是我们的床铺，露水就是我们的凉茶！习惯了！” 他甩了甩浓密的鬃毛，显得十分惬意，“倒是你们两位小姐，坐这硬板车，颠簸了一路，辛苦了吧？”
“还好。” 晴笑了笑，目光投向远处连绵起伏的草海，“凤凰山虽然多山峦，但气候温和，景色也很美，习惯了那里的清幽，这草原的辽阔，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凤凰山啊……” 程万里眼中流露出向往，“听说是仙境一样的地方！不像我们这儿，风吹草低见牛羊，看着开阔，其实日子也糙。”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草原汉子特有的豁达与淡淡的乡愁，“我们马妖族……大多在北方草原迁徙……逐水草而居……很少在一个地方定居太久……”
“迁徙？那不是很辛苦？” 晴好奇地问。
“辛苦是辛苦点，” 程万里点点头，“但自由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天大地大，都是家！” 他豪迈地笑起来，“不像城里那些妖，被城墙围着，憋屈！”
晴听着程万里朴实的话语，看着他爽朗的笑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也稍稍放松了些。也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星灼的怀疑……会不会只是过于谨慎？
就在这时——
“咦？”
一声稚嫩的、带着好奇的轻呼，从旁边一辆同样由马妖牵引的马车车厢里传来！
晴和星灼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那辆马车的兽皮帘子，被一只小小的、带着些许白色绒毛的爪子，悄悄掀开了一条缝隙！缝隙后面，露出一双清澈明亮、带着怯生生好奇的大眼睛！那眼睛圆溜溜的，瞳孔是漂亮的琥珀色，正一眨不眨地打量着晴和星灼！
是一个孩子！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大小、似乎带着某种羊族特征的孩子！
“小崽子！快进去！” 一声带着紧张和呵斥的低吼，猛地从马车后方传来！一个负责看守那辆马车的羊妖守卫，脸色微变，快步上前，一把将那只掀开帘子的小爪子按了回去！同时迅速地将帘子重新拉严实！
“呜……” 车厢里传来一声委屈的、带着哭腔的呜咽，随即安静下来。
晴的心猛地一揪！那孩子怯生生的眼神和委屈的呜咽，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和……心疼。
星灼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她死死盯着那辆重新被严密遮挡的马车，又扫了一眼那个神色明显有些慌张、正警惕地环顾四周的羊妖守卫。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攥紧了。
中午时分，商队在一片相对干燥的高地上停下休整。叶牧指挥着大家生火做饭，分发干粮和水。气氛看似融洽，但星灼心中的疑云却越来越重。
她端着水囊，看似随意地走到正在检查马匹状况的叶牧身边。
“叶领队，” 星灼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闲聊口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这一路……辛苦你们了。”
叶牧抬起头，看到是星灼，脸上立刻露出那招牌式的热情笑容：“龙小姐客气了！护送贵客，是我们的荣幸！”
“我看你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星灼的目光扫过那些正在休息、却依旧保持着警惕姿态的妖族护卫，他们腰间的弯刀和背后的骨矛都擦拭得锃亮，“不像是一般的商队护卫啊？”
叶牧擦拭马鞍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笑容不变：
“哈哈，龙小姐好眼力！” 他爽朗一笑，“我们这支队伍……确实……经常接一些……比较‘特殊’的护送任务。” 他刻意加重了“特殊”两个字，却避重就轻。
“哦？特殊任务？” 星灼故作好奇地追问，“比如……这次？”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叶牧的眼睛，试图捕捉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叶牧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与审视。他打了个哈哈：
“这次啊……就是奉了上头一位大人物的指令……” 他含糊其辞，没有具体说明是哪位大人物，“去边境那边……接了一些……流落在外的族人回来。” 他指了指那几辆紧闭的马车，“都是些……老弱妇孺……路上颠簸，怕吓着他们……所以……没让他们出来。”
“流落在外的族人？” 星灼微微挑眉，“边境那边……不太平吗？”
“嗨！” 叶牧摆摆手，一副“你懂的”表情，“总有那么些不开眼的家伙……想打我们妖族的主意……或者……有些族人自己犯了事……跑出去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上头也是心善……想着把他们接回来……免得在外面受苦……或者……惹出更大的乱子……”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甚至带着几分“悲天悯人”的味道。
然而，星灼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奉大人物指令？接流落族人？老弱妇孺？怕吓着他们？
这些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却与她观察到的细节处处矛盾！
如果真是接回“老弱妇孺”，为何要用特制的、厚实隔板的、带固定环扣的马车？为何要如此严密地遮挡？为何那个羊妖守卫看到孩子探头时，会如此紧张和粗暴？为何叶牧在安排行程时，要刻意选择更隐蔽、更绕远的路线？为何会提到“目标”和“死不了”这样冷酷的字眼？！
而且……叶牧在说这些话时，虽然笑容满面，眼神却始终带着一种刻意的回避和疏离！仿佛在背诵一套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原来如此……” 星灼脸上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心中却已冰冷一片。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她知道，再问也是徒劳。叶牧的警惕性很高，回答滴水不漏，显然不会透露更多实情。
她举起水囊，喝了一口水，目光状似无意地再次扫过那几辆如同沉默巨兽般停驻的马车。帘子依旧紧闭，里面一片死寂。
“叶领队……费心了。” 星灼放下水囊，语气平淡地说道。
“应该的！应该的！” 叶牧笑容可掬地回应。
星灼转身离开，走向晴所在的马车。她的背影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笔直而冷硬，金色的竖瞳深处，那抹冰冷的警惕与探究，如同草原上盘旋的鹰隼，从未消失。
叶牧看着星灼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寒芒。他轻轻拍了拍身边马匹的脖颈，低声自语道：
“这位龙族的小公主……心思……可真是敏锐啊……”
他抬头望向北方那片隐约可见的、弥漫着灰绿色雾气的沼泽地带，眼神变得深邃而凝重。
“得加快速度了……” 他喃喃道，“希望……别再出什么岔子……”
草原的风，带着午后的燥热，吹拂过沉默的商队。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危机四伏。那片被称为“瘴气沼泽”的险地，似乎正张开无形的巨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