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业自尽的悲怆尚未散去,一股新的暗流已在张府上下悄然涌动。
陆恒,这位名义上的“协助者”,在李严与赵端“稳定压倒一切”的默许下,顺理成章地以帮助张家渡过难关为由,全面接手了张家的生意与外务。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
账房内,原本掌握张家钱袋子的老账房“金算盘”何老,此刻面色灰败地坐在角落,看着陆恒指派的黄福坐在了他原本的位置上,熟练地翻阅着厚厚的账册。
何老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陆恒一个平静的眼神堵了回去。
“何老年事已高,近日府中多事,劳心劳力,也该歇歇了。”
陆恒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以后就由黄福,暂且帮何老打理几日账目,何老从旁协助便是。”
何老颓然低头,他知道,自己被架空了,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库房那边亦是如此,钥匙和出入记录簿已然易主。
这仅仅是开始。
陆恒利用沈通(来旺)提供的张家内部信息,精准地将一个个关键岗位的管事,或明升暗降,或直接寻由撤换,安插上了他自己的人。
张家的商业命脉,正被他一条条悄无声息地切断,一点点接管。
资金,更是首当其冲。
“如今府内人心浮动,外间虎视眈眈,各处都需要打点,尤其是官府那边,绝不能怠慢。”
陆恒对着新上任的黄福吩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角落的何老听得清清楚楚,“先从账上支取十万两,存入通汇钱庄的甲字叁号柜,我自有安排。”
“是,公子。”黄福毫不犹豫地应下,提笔便开始办理。
何老的心脏狠狠一抽。
十万两,还是存入一个张家从未合作过的钱庄柜号,这哪里是打点,分明是转移。
可他敢怒不敢言,只能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产业方面,陆恒的动作更加隐蔽。
他悄然成立了一家名为 “恒云记” 的商号。
随后,张家那些因近期风波而陷入困境,但底子极佳的优质产业,便开始以各种名目与“恒云记”产生关联。
“张记丝绸工坊近日订单锐减,工匠薪俸都快发不出了,若无资金注入,恐难以为继。”一个被陆恒提拔上来的新管事汇报着。
陆恒指尖轻敲桌面,沉吟道:“都是为张家效力多年的老人,不能寒了心,这样吧!以‘恒云记’的名义,注资五千两,与工坊‘合资’共渡难关,契据要写清楚,日后盈利,按比例分成。”
“是。”
又有人报:“城西的两条漕运线路,因莲花荡水匪之患,货船不敢走,已经停了半月,损失巨大。”
“嗯。”
陆恒点头,“风险确实太大,将这两条线路的运营权,暂时‘抵押’给‘恒云记’,换取现银维持其他线路运转,待匪患平息,再行赎回。”
一桩桩,一件件,张家的血肉,就在这看似合情合理的“合资”与“抵押”中,源源不断地流向了那个新生的“恒云记”。
张家族人并非瞎子聋子,私下里早已怨声载道,可看着陆恒身边那些气息冷峻的护卫,想想他背后站着的李严和赵端,再看看那扇始终紧闭的听雪阁大门,所有人都只能把不满和愤怒硬生生咽回肚子里,敢怒不敢言。
这一日,外院管事张纯从外面回来,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招牌式的笑容。
恰巧,跟陆恒在回廊碰到面,他还热络地打了声招呼:“陆爷,忙着呢?您可真是辛苦了,张家多亏了您啊!”
陆恒淡淡一笑:“分内之事,张管事客气了。”
两人擦肩而过,笑容在背对彼此的瞬间,同时消失。
张纯脚步加快,七拐八绕,确认无人跟在后面,闪身进了他叔叔张检居住的偏僻小院。
一进门,他脸上的和气瞬间被狰狞的怒火取代,猛地一拳砸在院中的石桌上,震得茶杯乱跳。
“叔,我快忍不了了,那陆恒,欺人太甚。”
张纯低吼着,眼睛赤红,“他这是在抽张家的筋,扒张家的皮,什么‘合资’,什么‘抵押’,狗屁!他就是想鸠占鹊巢,把张家生生吞掉,可恶!可恶至极!”
张检正坐在院中磨着一把旧腰刀,闻言动作一顿,头也没抬,声音沙哑却带着严厉:“闭嘴,隔墙有耳,你胡喊什么。”
“我胡喊?”
张纯又急又气,冲到张检面前,“叔,您难道看不出来吗?账房、库房都换了他的人,大笔的银子不明不白地流出去,连丝绸工坊和漕运线路都快成他‘恒云记’的了。再这么下去,张家就完了!大小姐呢?大小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主持大局?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大小姐的基业,毁在这个外人手里?”
“够了!”
张检猛地抬头,眼神如刀,狠狠剜了张纯一眼,“大小姐…大小姐她经历的事,还不够苦吗?父亲刚去,还是那般…她现在心里该有多痛,你让她怎么出来?”
提到张清辞,张纯的气势一下子萎了下去,脸上露出痛惜与无奈,声音也低了下来:“可是…可是总不能…”
张检重重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腰刀,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和秦刚,不是没去过听雪阁,一次,两次…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里面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我们能怎么办?强行破门吗?那才是真的逼死大小姐。”
他站起身,拍了拍张纯的肩膀,语气沉重:“下去吧,管好自己手下的人,也管好你这张嘴,现在只能等,等大小姐自己想通,等一个变数。”
张纯看着叔叔弯了许多的背影,喉头哽咽,最终什么也没说,狠狠一跺脚,转身离开了小院。
张检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还是迈着沉重的步子,叫上了秦刚,两人再次来到了那栋死寂的听雪阁前。
阁楼依旧门窗紧闭,连一丝烟火气都感觉不到。
张检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前,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说道:“大小姐,老奴张检和秦刚求见。”
他顿了顿,听着里面毫无回应,继续道:“府中…府中近日有些变故,陆公子他调动了不少银钱,也变动了一些产业,老奴愚钝,总觉得有些不妥。”
“大小姐,您可否示下,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门内,依旧是那片令人心慌的死寂。
秦刚性子更急些,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大小姐,那张记丝绸工坊,是夫人当年一手扶持起来的,还有那漕运线路,是老爷…是老爷花了多少心血打通的,现在都快姓陆了,您不能不管啊!”
“还有,陆恒的手已经伸到府中和漕运的护卫队了,我暂时虽挡住了他,但时间一长,终究是不行的,还是需要个主事之人。”秦刚一连串的说了一堆。
可是,回应他们的,只有风吹过屋檐的细微声响。
两人在门外站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无论他们如何陈述利害,如何痛心疾首,那扇门始终没有丝毫开启的迹象。
最终,张检和秦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绝望和疲惫。
“走吧。”
张检冲秦刚摆摆手,声音沙哑得更厉害,“让大小姐再静一静吧。”
两人离开了听雪阁,背影萧索,这已不知是他们第几次徒劳无功的尝试了。
而在不远处的月亮门洞下,陆恒静静而立,将张检和秦刚的无奈与那听雪阁的死寂尽收眼底。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切尽在掌握的冷光。
他知道,障碍,已经清扫得差不多了,只要张清辞继续待在里面,再给自己一点时间,张家就是他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