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也最为窒息。
霍昭与阿月在月下紧握的双手尚未松开,远方地平线上,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尚未撕破夜幕,但一种沉闷的、如同大地心跳般的轰鸣,已经由远及近,透过脚底传来,震得人心头发麻。
“来了。”霍昭低语,松开了阿月的手,取而代之的是紧紧握住了腰间的“破胡”剑剑柄。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所有温情褪去,只剩下属于统帅的冰冷与专注。
阿月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同样进入了状态,她轻轻拍了拍雪魄的头,白狼立刻站起身,幽绿的狼眸望向北方,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两人迅速回到主营墙。
此时,整个汉军大营已然苏醒,却又异乎寻常的寂静。
士兵们早已各就各位,隐藏在垛口和盾牌之后,弓弩上弦,长枪如林,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甲叶偶尔碰撞的轻响,暴露着他们内心的紧张。
赵破奴如同铁塔般立在正面防线,韩诚则坐镇后方,协调着物资与预备队。
轰鸣声越来越近,逐渐演变成铺天盖地的马蹄声,如同持续不断的闷雷,敲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终于,在渐亮的天光下,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匈奴人的骑兵,密密麻麻,仿佛充塞了整个草原,狼头纛在风中狂舞,兵器的寒光连成一片,散发出令人胆寒的煞气。
乌维单于的王旗,在庞大的军阵中央隐约可见。
没有叫阵,没有废话。匈奴人显然打算凭借绝对的兵力优势,一鼓作气,碾碎这座阻挡他们脚步的营垒。
“弩手!”霍昭的声音冷静地响起,穿透了越来越响的马蹄声。
第一波,足足上万匈奴骑兵,发出了震天的嚎叫,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汉军营垒发起了亡命的冲锋!
万马奔腾,大地为之震颤!
“稳住!”各级军官声嘶力竭地呼喝着。
三百步!两百五十步!两百步!
“风!风!风!” 弩手们齐声怒吼,扣动了扳机!
“崩崩崩——!”数千张蹶张弩同时震响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一片黑压压的弩箭如同死亡的乌云,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瞬间升空,然后划着致命的弧线,狠狠扎入冲锋的匈奴骑兵阵列!
人仰马翻!冲在最前面的匈奴骑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瞬间人马皆碎!
战马的悲鸣,骑士的惨叫,顿时取代了冲锋的嚎叫!
汉军的弩箭,依旧保持着可怕的精准和威力!
然而,匈奴人太多了!
前面的倒下,后面的立刻毫不犹豫地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箭矢不断落下,不断有人倒下,但黑色的潮水依旧在顽强地向前推进!
“长枪!顶住!”赵破奴的吼声如同炸雷。当匈奴骑兵终于冲过弩箭的死亡地带,靠近营墙时,迎接他们的是如同森林般密集刺出的长枪!
巨大的冲击力让前排的枪兵虎口崩裂,甚至有人被直接撞飞,但更多的匈奴骑兵被串在了枪尖上!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匈奴人如同疯狂的蚁群,不顾伤亡,用身体、用战马冲击着营垒。
飞钩抛上了栅栏,简陋的云梯架上了墙头,嚎叫着的匈奴兵开始向上攀爬!
“滚木!擂石!”韩诚在后方的指挥沉稳有力。早已准备好的守城器械被奋力砸下,沉重的圆木和石块沿着营墙滚落,将攀爬的匈奴士兵砸得筋断骨折。
霍昭早已拔剑在手,哪里防线吃紧,他就冲向哪里。
“破胡”剑化作道道寒光,每一次挥出,都必然带起一蓬血雨,将冲上营墙的匈奴兵斩杀。
阿月与雪魄形影不离,她动作敏捷狠辣,短刃专攻要害,雪魄则如同白色闪电,专门撕咬匈奴兵的下盘和马腿,一人一狼配合默契,总是在关键时刻化解危机。
日头渐升,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汉军营墙下已经堆满了人和马的尸体,鲜血浸透了土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汉军虽然顽强,但在敌人绝对优势兵力的持续冲击下,防线开始多处出现缺口,伤亡持续增加,士兵们疲惫不堪,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下午,乌维显然失去了耐心,投入了更多的预备队,发动了更猛烈的攻击。
一处营墙在匈奴人疯狂的冲击下,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潮水般的匈奴骑兵嚎叫着涌了进来!
“随我杀!把敌人赶出去!”霍昭眼睛赤红,亲自率领亲卫队冲向缺口,与涌入的匈奴兵展开了惨烈的肉搏。
阿月和雪魄紧随其后,狼骑营的士兵们也放弃了远程骚扰,投入了近身格斗。
就在这危急关头,赵破奴看准时机,率领养精蓄锐已久的风雷骑,从侧翼突然杀出,如同烧红的尖刀,狠狠凿入了匈奴军的腰部,试图切断其后续部队!
这一下出乎乌维的意料,匈奴军的攻势为之一滞。
然而,乌维很快调整部署,派兵缠住风雷骑,主力依旧猛攻主营墙。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消耗阶段。
霍昭身先士卒,不知疲倦地厮杀,身上添了数道伤口,阿月为了掩护他,肩头也被流矢擦伤,雪魄更是浑身浴血。
夕阳西下,将战场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
汉军营垒摇摇欲坠,士兵们几乎到了极限。
霍昭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心中升起一股悲凉,难道真要应了那“同生共死”的誓言?
就在他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决死冲锋时,异变再生!
匈奴大军的后方,突然发生了骚乱!
一支规模不大,却极其精锐的骑兵,不知从何处杀出,直扑乌维王旗所在的方向!
虽然未能撼动中军,却造成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
是阿月提前派出的、执行敌后袭扰任务的狼骑营小队,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奇效!
乌维眼看天色已晚,汉军抵抗依旧顽强,后方又出现变故,士气受挫,加之连日猛攻,军队疲惫,粮草消耗巨大,他不得不咬牙切齿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匈奴人如同退潮般缓缓撤去,留下了漫山遍野的尸体和一片狼藉。
汉军,守住了。但代价,是几乎流尽的鲜血。
霍昭拄着剑,站在残破的营墙上,望着退去的敌人,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沉重。
阿月走到他身边,默默为他包扎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我们……守住了。”她轻声说,声音沙哑。
霍昭点了点头,目光却投向了西方。
他知道,乌维绝不会善罢甘休。
十日后,伤势未愈的霍昭接到了紧急军报——乌维败退后,并未返回龙城,而是整合残部,绕道直扑兵力相对空虚的河西走廊!
烽烟,已在河西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