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单于庭。
与北疆那种外松内紧、同仇敌忾的气氛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狂热、肃杀与末日狂欢交织的诡异气息。
巨大的金顶王帐内,牛油火炬燃烧得噼啪作响,将帐内映照得如同白昼,更添几分燥热与不安。
匈奴各部的王、酋长、万骑长济济一堂,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马奶酒的酸烈、烤全羊的油腻以及男人们身上浓重的汗味和皮革气息。
乌维单于高踞在铺着完整雪豹皮的宝座上,身穿熠熠生辉的黄金锁子甲,外罩象征至高权力的黑狼大氅,头戴狰狞的狼头金冠,面色因激动、酒意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而泛着不正常的红光。
他猛地站起身,帐内喧嚣顿止。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位草原霸主身上。
乌维举起手中那只可容纳数斤酒、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巨大金碗,环视帐内这些桀骜不驯的部落首领们,声如沉雷,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草原的雄鹰们!狼神真正的子孙们!我们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在巢穴里,忍耐得已经够久了!汉人的皇帝坐在黄金打造的宫殿里,他们的将军骑着我们的草场,杀我们的儿郎,用我们的血染红他们的官袍!那个叫霍昭的汉将,乳臭未干,还有他身边那个被狼养大、背叛了草原血液的妖女!他们是我们喉咙里的骨头,是眼睛里的钉子,是我匈奴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野狼的咆哮:“这耻辱,要用血来洗刷!此仇不报,我乌维誓不为人!此患不除,我匈奴永无宁日,子孙后代都将抬不起头!”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金碗中浑浊烈性的马奶酒仰头灌下,随即狠狠将空碗掼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刺耳欲聋的碎裂声!
金色的碎片四处迸溅,如同他此刻迸发的杀意。
“报仇!雪耻!杀光汉狗!”帐内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许多酋长跟着摔碎酒碗,抽出腰间的弯刀疯狂挥舞,一张张被酒精和仇恨烧红的脸庞扭曲着,充斥着暴戾的气息。
乌维很满意这种近乎癫狂的效果,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冲天的杀气,继续用极具煽动性的声音吼道:“长生天在上!狼神注视着我们!这一次,本单于不再要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诡计,不再搞那些耗子般的离间!我们要用我们手中饮血的弯刀,用我们追风逐电的战马,用我们匈奴儿郎无畏的勇气和生命,去堂堂正正地碾碎他们!踏平他们!”
他大步走到那张占据整面帐壁的巨大草原地图前,手指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点向标志着汉军北疆主营的那个刺眼符号,眼中闪烁着疯狂、决绝,甚至是一丝赌徒般的兴奋光芒:
“倾我举国之力!集结所有能上马挽弓的勇士!带上我们所有的战马、所有的肉干、所有的奶酪、所有的箭矢!老人和女人为我们准备好后勤,孩子为我们祈祷!本单于要亲率大军,像雪崩淹没山谷,像狼群吞噬羊圈,彻底踏平那座该死的汉军营垒!我要用霍昭的头骨做成酒碗,日夜畅饮!用那狼女的皮蒙成战鼓,擂响我们胜利的号角!用所有汉军士兵的尸体,筑成我们通往南方的京观!”
他猛地回身,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帐内每一张面孔,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这一次,没有退路!要么踏平汉营,用敌人的鲜血和哀嚎洗刷我们的耻辱,要么……就让我们的尸骨,铺满那片土地,用我们的灵魂,去向狼神诉说我们的勇武!你们,敢不敢随本单于,赌上匈奴的一切,赌上我们的国运,赌上我们子孙的未来?!”
“誓死追随大单于!”
“踏平汉营!活捉霍昭!”
“狼神庇佑!匈奴必胜!”
更加狂热的呼喊声几乎要掀翻王帐的穹顶。
所有的部落首领,无论此前是否有自己的盘算,此刻都被乌维这破釜沉舟、不容置疑的气势所感染,或者说,被连续失败积累的屈辱感、对富饶南方土地的贪婪渴望以及这种集体狂热氛围所绑架,纷纷抽出弯刀指天立誓,表态将派出部落中最精锐、最悍不畏死的战士。
乌维看着眼前这群情激奋、如同即将出笼猛兽般的部下,脸上露出了狰狞而亢奋的笑容。
他知道,这将是一场赌上国运的终极豪赌,是把整个匈奴的命运都押上了牌桌。
赢了,他可以重新确立在草原的绝对权威,甚至实现历代单于未曾实现的梦想,挥师南下,获取无尽的财富、奴隶和土地;输了,匈奴可能就此元气大伤,一蹶不振,甚至陷入万劫不复的分裂与衰落。
但此刻,被熊熊燃烧的仇恨、膨胀到极致的野心以及那种掌握绝对权力、发动毁灭性战争的病态快感所充斥内心的乌维,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也不愿意去考虑。
他必须除去霍昭这个心腹大患,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不惜……赌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