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香江魅影
香港的雨和上海不一样。来得又急又密，砸在维多利亚港黑沉沉的海面上，溅起无数细碎的白沫，又被咸腥的海风裹着，劈头盖脸打在行人的伞和雨衣上。叮叮车在湿滑的轨道上晃着驶过，发出闷响，车窗里透出昏黄的光，照着皇后大道上匆匆躲雨的人影，跟流动的模糊剪影似的。空气里满是浓水汽、海腥味，还有路边摊飘来的咖喱鱼蛋和烧腊混在一起的味，又闷又粘。
白辰站在“半岛酒店”气派的雕花雨棚下，雨水顺着棚檐连成水线，在他面前织成道晃的帘。他微微抬头，目光穿过雨幕，看向对面中环密密麻麻的高楼。那些哥特式的尖顶、巴洛克式的复杂雕饰，在铅灰色的雨云下，透着几分异域的冷和压。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贴身藏的硬东西——个巴掌大、满是玄奥星宿刻痕的青铜罗盘。这会儿，罗盘表面那根细得像头发的磁针，正极弱却特坚定地抖着，指向这片热闹都市中心的某个方向。
“确定了？”杨紫的声在旁边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绷。她穿件素净的月白色改良旗袍，短发被雨水沾湿几缕，贴在光额头。指尖无意识地摸袖口颗珍珠纽扣，丝几乎看不见的蓝光在指尖闪了下，马上没了。
“星图指的方向，罗盘当指引，”白辰声压得低，目光还锁着罗盘指针的方向，“就在这片‘水泥森林’里，错不了。第十二位的气息，虽然特别弱，但肯定在这儿。”他想起临走前，白二爷在白旗镇那间燃着沉水香的静室里，把罗盘给他时说的话：“龙脉有灵，罗汉星图是血脉共鸣的东西。跟着它找，把散了的人聚起来。”那目光深如古井，好像能看穿两千年的时光雾。
徐子东沉默地站在后面半步，深蓝色防雨外套的领子立着，遮了小半张脸。他墨蓝色的眼跟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似的，冷静地扫着雨幕里每个可能藏危险的角落。湿冷的气好像在他身边散不去。“气息太弱，跟风里的残烛似的，”他开口，声低而平，“要么藏得太深，要么…他自己还没觉醒。”
“不管是哪种，都得尽快找到他。”杨紫的目光落在远处霓虹闪的“大世界歌舞厅”招牌上，那儿灯亮得晃眼，隐约能听到唱歌的声，“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变数。九菊的鼻子，比我们想的灵。”
到了晚上，香港没了白天的吵，却披了层更妖更勾人的薄纱。大世界歌舞厅里，水晶吊灯折射出晃眼的光，把舞池照得跟流动的星河似的。空气里混着高级雪茄的厚味、法国香水的浓味、贵酒的辣味，还有舞女身上便宜的脂粉香，一起闷出种醉生梦死的奢。爵士乐队的小号高而亮，萨克斯风呜咽缠人，鼓点敲在人心跳的空当里。
白辰三人坐在靠近舞台的卡座，和周围的衣香鬓影、碰杯声显得格格不入。他们的目光，跟三柄藏在鞘里的刀似的，没声地扫过舞厅每一寸地方，找罗盘指的目标。无形的压在他们之间散。
灯突然暗下来，只剩一束追光，跟舞台剧的开场似的，静静打在中间。
一个身影在光柱里悄悄出现。笔挺的黑燕尾服，衬出高挺的身形，金丝边眼镜架在高鼻梁上，镜片后是双温笑着、却深不见底的眼。亮的黑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露出光饱满的额头。正是资料照片里那个文质彬彬的绅士——欧米伽。他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得没话说，带着种老贵族的从容。
“女士们，先生们，”他的声透过麦克风传来，厚又好听，带着奇的磁性，一下子压下了场内的点乱，“浮华迷眼，光影乱心。今晚，让我借一缕火，给各位照照片刻的真。”
没助手，没复杂的道具堆着。欧米伽就优雅地抬起右手，五指长，骨节分明。他嘴角勾出抹神秘的笑，轻轻打了个脆响指。
“啪！”
一簇纯、烈、跟液态黄金似的火苗，没一点征兆地在他拇指和食指指腹间凭空跳出来！那火苗好像有生命，在他指尖轻动，散着稳而暖的光，一下子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周围的光好像都被它吸过去了。惊叹声跟风起涟漪似的在台下散。
他笑着，把指尖那簇跳的“精灵”凑到嘴边。不知啥时候，他嘴角已经叼了支雪茄。火苗温柔地舔着雪茄头，青烟袅袅升起来。他舒服地吸了口，慢慢吐出烟圈。那烟圈竟在空中飘着、扭着，在无形的劲下，变成只展翅要飞、线条顺的火鸟，引来一片真心的掌声。
魔术渐入佳境。
欧米伽双手摊开，掌心向上，跟在虚空中摸无形的琴弦似的。随着他指尖灵的动，舞台半空，一朵、两朵、十朵……几十朵碗口大、跟真的一样的火焰玫瑰凭空开了！花瓣从里到外，是从烈橘红到柔金黄的完美过渡，边甚至带着微微卷的样，在空气里慢慢转、晃。热的气浪带着硫磺的淡味扑过来，前排观众能清楚感觉到皮肤上传来的微刺感，却更添这幻景的真和震撼。
乐声变得激，鼓点密得像雨。欧米伽脸上的笑还在，眼神却突然变得利而专。他双手猛地往中间一合，十指跟编无形的线似的！
悬着的几十朵火焰玫瑰好像被无形的大劲吸着，一下子往中间聚！不是简单的撞在一起，而是互相融、重塑！晃眼的光突然爆出来，跟小太阳在舞台上炸了似的！光没了的瞬间，一条纯火做的、鳞爪都清楚的东方巨龙昂然盘在舞台中间！龙身弯着，每片鳞甲都清楚地烧着，龙须飘着，威严的龙头俯视众人，龙口微张，好像下一秒就要喷出烧尽假的火！整个舞厅的温度急升，热的气浪让前排女士们惊呼着捂脸退，却又被这惊心动魄的美死死勾住视线。
火焰巨龙在欧米伽头顶盘了三圈，他伸出食指，轻轻点向龙头。巨龙发出声没声的吼，大身子猛地缩、聚，变成道晃眼的火线，快得像闪电似的钻进他的指尖，没了影。
舞台恢复平静，只剩欧米伽微微喘气的身影，额角渗着细汗。他摘下眼镜，用块雪白的手帕轻轻擦镜片。就在他低头擦的瞬间，那双温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利寒光突然闪过，跟风扔进深潭的石子似的，一下子没了。他的目光，极短却精准地扫过白辰三人在的卡座，接着又变回那副完美的、带点累的魔术师“面具”。
掌声跟炸雷似的，几乎要掀了屋顶。
“下面这个戏法，需要三位勇敢的观众朋友帮我一把。”欧米伽重新戴上眼镜，笑盈盈地看向台下，目光在人群中慢慢动，最后，好像被无形的线牵着，稳稳落在白辰他们身上。“角落那三位气质特别的年轻朋友，能不能赏个脸？”
聚光灯一下子罩住卡座。白辰、杨紫、徐子东暴露在晃眼的光下，周围所有的目光都聚过来。白辰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和杨紫、徐子东交换了个眼神。被点上台？这绝不是巧合！
“去吧，”徐子东的声低低响起，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台上，有时候比台下安全。”他的目光利地扫过舞厅几个光暗的角落，好像在确认啥。
白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的疑，和杨紫一起起身，在众人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中，走向那光怪陆离的舞台。徐子东跟在后面，步稳。
踏上舞台，聚光灯的热扑过来。近距离看欧米伽——或者说欧阳牧，白辰更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奇的矛盾感：斯文优雅的表面下，好像藏着某种极不稳定、跟他指尖火焰似的热东西。欧阳牧笑着，眼神温，好像真的只是在邀三个普通观众。
“这位英俊的先生，”欧阳牧对着白辰，笑亲切，“请伸出您的左手。”他的声带着种奇的安抚劲。白辰照做，伸出左手。欧阳牧的手指轻轻擦过白辰的手腕内侧，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温触感。接着，他手指一捻，跟变戏法似的，一只原本空着的手掌里，竟凭空多了张叠得整齐、边带着精致烫金花纹的邀请函！那邀请函的质地温得像玉，散着淡檀香。
“一点小纪念。”欧阳牧笑着，把邀请函放进白辰手里。白辰只觉得手腕内侧被碰过的地方，好像还留着点极弱的、跟风火星似的温感。
接着是杨紫。“这位漂亮的小姐，能不能借您的发簪用一下？”杨紫迟疑了下，还是拔下挽着一缕短发的珍珠发簪，递过去。欧阳牧接过，放在掌心，另一只手轻轻盖在上面。他嘴里念念有词，声低而有节奏。几秒后，他移开手——那枚珍珠发簪竟没了，换成了一朵用纯银丝精心编的、花蕊处镶着颗小蓝宝石的、跟真的一样的玫瑰花！蓝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幽幽的光，跟凝住的闪电似的。
“愿这朵不会谢的花，配得上您的美。”欧阳牧把银玫瑰递给杨紫。杨紫接过，指尖碰到冷的金属花瓣，可在花心蓝宝石的位置，却传来丝极弱、一下子就没了的静电麻感。
最后是徐子东。“这位沉稳的朋友，”欧阳牧的目光落在徐子东身上，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探，“请张开您的手掌。”徐子东平静地摊开手。欧阳牧伸出食指，在他掌心上方虚虚划了下。一滴透的水珠，竟凭空聚出来，悬在徐子东掌心一寸来高的空中！那水珠圆而满，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微微抖着，却不掉。更奇的是，水珠里面，好像有一点极弱的、跟风远星似的冰蓝光点在慢慢转。
“一点香江的夜露，送给远方来的朋友。”欧阳牧笑着说。徐子东墨蓝色的眼盯着掌心悬的水珠，他能清楚感觉到里面藏的一丝奇的、和他自己异能隐隐有共鸣的冰冷水汽。
三个“戏法”做得行云流水，引来台下阵阵惊呼跟掌声。欧阳牧优雅地向台下鞠躬，白辰三人也顺势准备下台。
就在白辰转身，目光无意间扫向台下那片被阴影罩的角落时——
一道冷、粘、跟淬了毒的匕首似的目光，没一点征兆地穿过吵的人群，狠狠刺中了他！那目光来自个不起眼的角落卡座。一个穿深灰色普通风衣的男人，大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个瘦冷硬的下巴轮廓。他一个人坐着，面前放着杯几乎没动的酒。他一只手随便搭在桌上，指尖夹着枚造型老、边特利的金属指环。那指环在暗的光线下，泛着黑沉沉的、不吉利的幽光。
金枪鱼！
白辰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到头顶！那目光里藏的纯杀意，冷得刺骨，几乎让他血都冻了！对方显然也捕捉到了白辰的注视，搭在桌上的手指极轻地动了下，那枚黑指环好像微微转了个角度，利的边反射出舞台上一闪而过的冷光。
就在这杀机一触即发的瞬间！
“三位请留步！”欧阳牧清的声再次响起，带着种不容置疑的温劲，正好打破这无形的僵。他上前一步，极自然地挡在白辰和那道冷目光之间，脸上还是那副完美的魔术师笑，甚至更热了几分。“这么精彩的夜晚，怎能没有合影留念？灯光师，麻烦给这边来点光！”他对着后台方向大声说。
一道更强的聚光灯马上打过来，一下子把白辰、杨紫、徐子东和欧阳牧四人罩在舞台中央最亮的光圈里。晃眼的光跟真的屏障似的，把舞台上下分成两个世界。台下那片阴影角落，一下子被强光赶跑了大半黑，那个穿灰风衣的身影好像极轻地往后靠了靠，更彻底地融进椅背的阴影里，只剩搭在桌上的那只手和指尖那枚黑指环，还清楚可见，带着没声的威胁。
强光刺眼，白辰下意识眯了眯眼。再看向那个角落时，只觉得那道冷目光好像被强光伤了，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恼，跟风退似的悄悄没了。那个角落，只剩空酒杯和椅背投下的浓阴影。
“咔嚓！”
舞台侧面的照相机适时闪了下白光，定格了四人有点愣（白辰三人）和从容笑（欧阳牧）的瞬间。
“好了，再次谢谢三位！”欧阳牧笑盈盈地微微躬身，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他的眼神扫过白辰，带着丝只有近距离才能捕捉到的、极淡的深意。
白辰三人走下舞台，重新回到卡座的阴影里。舞厅的吵好像隔了层厚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掌心那张带檀香的邀请函微微发烫，手腕内侧被碰过的皮肤，那点弱的温感跟印似的，清楚提醒着他刚才舞台上那电光火石间的交锋。
杨紫低头看着手里那朵冷的银玫瑰，蓝宝石花蕊在暗的光线下幽幽闪。徐子东摊开手掌，那滴悬的、里面有冰蓝光点的水珠，这会儿已经变成一小片湿凉，渗进他的掌心纹里。
欧阳牧站在舞台中央，沐在掌声和灯光里，优雅地鞠躬谢幕。他指尖无意识地捻了下，好像在回味啥。一丝极弱的、几乎没人能察觉的金红色火星，在他指缝间突然闪了下，跟风幻觉似的，接着没在亮的灯光里。
他脸上挂着完美的笑，目光却看向白辰他们离开的方向，镜片后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比维多利亚港夜色更深的疑和……一丝被强行点燃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