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堂在冷泉家再次工作了几个月。
在某个阳光刺眼的午后,他向冷泉溯提出了离职,他没有说要去哪,也没有说原因,甚至没有要那几个月的工资。
冷泉溯没有挽留,平静地批准了。
兰堂如同他来时一般,走得悄无声息。
孤身一人出现在横滨失去全部记忆,又好不容易找到锚点的兰堂先生,再次开启了孑然一身的漂流生活。
佐藤经历了一段浑浑噩噩、头昏脑胀、如同行尸走肉的日子。
随后,他将所有的悲痛化作了近乎偏执的专注力,重新投入保镖工作。
他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敏锐、更拼命,总是第一个察觉危险,用身体为雇主筑起守护的屏障。
小林多喜二走的最干脆,在冷泉忧木死亡的第二天,她便利落地收拾行囊,甚至没有递交辞呈,就头也不回地逃离了冷泉家
对她来说,一旦冷泉忧木死亡,冷泉家就不会再有人给她发那么多工资,那么留在这里就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在某一天下午,不知道哪来的一颗子弹擦着津岛修治的头,击中了后面的时钟。
他知道这是小林多喜二开的枪。
冷泉忧木的死亡彻底成了过去的历史,所有人都在一刻不停的往前走。】
[这是你想要的未来吗?忧酱?]
[我不接受这样的未来!]
[呜呜呜——这个结局我不满意]
[我尊重忧酱所有选择,所以这是个好结局]
死亡的分量太过沉重,如同一场无声的雪崩,将所有的色彩与声音都掩埋在纯白之下。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一日的铁锈味,但所有人都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回头去看那座矗立在记忆深处的坟墓,生怕多看一眼,就会被那片纯白彻底吞噬。
看着自己原本已经跑走,但还是偷溜回去给了津岛修治一下,吓唬他的自己。
小林多喜二都忍不住想骂自己那么幼稚,但是话语出在口前却硬生生哽住。
自己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评判过去“自己”呢?
那是好不容易找到了栖身之所,得到了唯一一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丰厚酬劳的人,就那样突兀地逝去了。
而那个可能间接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逍遥自在”,这让她如何能够轻易释怀?
那颗警告的子弹,已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克制的告别了。
兰波看着屏幕上那个在工作了短短几个月后便选择离开的自己,下意识地拢了拢脖子上柔软的围巾。
冷泉忧木像是一场春雪,融化了只会带给人一点点凉凉的湿意与刺骨的寒冷。
而对他来说,她却像一场初秋落下的薄雪,她的离去,仿佛宣告了他世界里的冬季正式降临。
中原中也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几下,却发现所有言语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
她如此轻易的逝去,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如果说面对太宰治的死亡,他还能带着几分复杂的、甚至掺杂着“活该”的心情评价两句,那么面对她的结局,他只能沉默地闭上嘴。
即使她拥有回溯时间的能力,可以抹去这段“历史”,也不代表那份亲眼见证的冲击与随之而来的痛苦不曾真实地存在过
“果然。”
森鸥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
对于冷泉小姐而言,路边的野花太容易吸引她的视线,以至于亲自试探死亡的边界,也成了某种理所当然的选项。
诸伏景光紧抿着唇,他依然坚持认为她之前的许多行为都是错误的。
囚禁是错误的,漠视生命是错误的。
然而此刻,他却无法再多指责一句。
杀人不是她杀的,自杀是津岛修治自己的选择,并且他还用更激烈的方式报复了她。
而冷泉忧木还当着他面自杀了一回。
一命还一命,她甚至做到了某种程度的公平。
如果详细追究,甚至可以说津岛修治还欠她一条命。
但是……为什么能如此轻率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无法理解,这种过于聪慧、仿佛看透一切的孩子,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些什么。
就像他同样无法理解,为何津岛修治总是不厌其烦地、半真半假地嚷嚷着要投入死神的怀抱。
“这并非我们的世界,并且她还有异能可以回溯时间,或许对她而言,这并非终点。”
降谷零拍了拍挚友紧绷的肩膀,低声提醒道,试图让他从这过于投入的情绪中抽离。
诸伏景光明白他的意思。
她有能力抹去这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那样。
但是,那份子弹击碎头颅时是否有痛苦呢?
那份生命从体内流逝的冰冷感觉呢?也会一并消失吗?
没有人知道。
这个孩子过于聪慧了。
聪慧到连“成为首相”这样宏大的目标,都不足以支撑她笔直地走下去,她总会被其他更幽暗的路径吸引。
她需要正确的引导,需要有人清晰地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需要有人在她即将坠入深渊时紧紧拉住她。
这不是一个好结局。
至少对冷泉忧木她自己来说,这不是好结局。
诸伏景光在心底轻轻的反驳弹幕的话。
【冷泉女士曾一度痛不欲生,夜夜以泪洗面,但是渐渐的也从阴霾里走出来,时间在缓慢地抚平着最深的伤口
五年后,他们迎来了一个新的生命,叫冷泉忧梦
因为他们需要一个继承人。
这孩子丝毫没有姐姐冷泉忧木的影子,反而像是冷泉溯的翻版,有着黑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睛。
冷泉溯偶尔会看着这个孩子发呆。
而津岛修治依旧没有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冷泉忧木临死前的祝福,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他锁在人间。
他不敢死也不能死,他害怕看到冷泉女士因难过而悲伤的眼睛。
明明这一切并不是他的错。
仅仅是因为冷泉忧木莫名其妙的赎罪,他并没有说过自己需要她的赎罪,是她自说自话的结束了生命了。
在临死前还用那样决绝的话捆住他,将他永远禁锢在人间。
每次在即将死亡的最后关头,他都会挣扎着将自己从即将沉睡的美梦中拉扯出来,他还需要继续活下去。
津岛修治忍不住想,这或许就是她的报复吧。
在忧酱所看到的所亲身经历的未来里,自己用死亡毁掉了她的人生。
而现在,她也用死亡毁掉了自己的人生。
真是残忍啊,忧酱……
真是残忍啊……
……你让我接下来人生该以怎样的方式度过呢?】
[我不行了,眼泪根本止不住]
[心理委员呢?快给我做做心理疏导,我不得劲]
[明明是想看那种极致拉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故事,为什么真的看到了会这么心痛(大哭)]
真残忍啊,忧酱。
以这种方式报复我的逃离,真残忍啊。
她的爱和感情实在太深刻了,深刻到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蛮横地涌入他的瞳孔。
让太宰治不由得想起她那总是暗沉如血、却又在某些时刻清澈见底的红色瞳孔。
无论结局如何,冷泉忧木都无比坚定地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她与他是完全不同的人,那份近乎偏执的坚定,甚至偶尔会让他产生一丝危险的动摇。
或许,自己可以停止思考,就这样放任自己,完全跟着忧酱的选择走,将所有沉重的负担都交给她……
但是如果自己真的不思考,那么将会被忧酱全部掌控,成为她手中脆弱可怜的人偶。
【他在15岁当天,收到了一封本该七年前寄出的信,和一张去往美国的船票。
里面包含了那张至今有效的船票。
信里写到:
去更广阔的世界吧。
然后幸福地、自由地活下去。】
[可恶啊,明明是想报复对方,结果还留下这种温柔到令人心碎的东西]
[剥开所有疯狂与偏执的外壳,其实两人内心深处,都还藏着柔软的部分啊]
“呜呜呜~~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明明可以有不同的可能性的……”
三轮霞十分感性地为这段扭曲又悲伤的羁绊哭了出来,声音带着哽咽。
这结局里掺杂的、那一点点迟来的、近乎祝福的温柔,比纯粹的悲剧更让人难过。
而时间,仿佛厌倦了这凝固的悲伤,再次开始了流动,一条猩红的丝线于虚空中蜿蜒游动,精准地击中某个节点。
【冷泉忧木脸上依旧带着那种令人困惑的笑容,说道:
“修治君。”
“我们去殉情吧。”】
[这不专业对口了吗?殉情专业户]
[绷带制造机.殉情专业户.横滨开锁王,请选择你的殉情对象!]
[三个不是同一个人吗?]
[原来如此(恍然大悟)]
“疯狂了,连死都要绑在一起吗?你们俩这感情,真是让我都有点羡慕了。”
森鸥外侧过脸,看着太宰治,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所以这可能就是偏爱吧,”太宰治嘴角突兀地扬起一个弧度,语气轻飘飘的,“毕竟没有被邀请殉情过的人是不会懂的。殉情啊,就得要两个人一起才可以,独自一人,那只能叫自杀。”
【津岛修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轻飘飘地就应了下来:“好啊,殉情吗?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确定?”
“当然了,你不信任我。”
玩家没有正面回答:“我晚上再来问你一遍。”
原本,他是想逃离这里的……
津岛修治自己也有些困惑,但那一刻,看着她那张缺乏表情的脸,他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如果和她一起沉入永恒的黑暗……是不是就不用再猜疑她的心,不用再揣摩她话语里的用意?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陷入永恒无梦的安眠。
死亡对他许下如此诱人的承诺。
“殉情吗?”
津岛修治侧过头,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格外轻柔,他问她。
两人爬上了冷泉家豪宅的屋檐下方脚下是遥远而坚硬的地面。
他看似体贴的说道:“忧酱要是最后想跑也没关系哦。”
“不了。”
冷泉忧木不打算失约,毕竟玩家还是很有信用的,白天他答应她,那么现在她应该履行承诺。
玩家坐在他的旁边,夜风拂过她的金发。
“其实大部分人都喜欢偷懒,把命运交给所谓的缘分 。”
冷泉忧木的目光从远处城市稀疏的灯火收回,转回津岛修治身上,红眸在黑暗中显得暗沉。
“但我们之间不应该这样,我会自己把握住命运。”
玩家凝视着他被绷带缠绕、仅露出一只在月光下显得暗沉的鸢色眼睛,继续说道。
“我是自愿与你殉情。”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于我自身的意志。”
于是,在那个点缀着疏星的夜晚,趁着冷泉溯回家的时候——
两人手拉着手如同两只折翼的鸟,从高高的屋顶边缘朝着冰冷坚硬的地面,义无反顾地一跃而下。】
[我的一切都出自于我的自我意识]
[所谓的缘分,不过是我一开始的强求。优酱,你爱他]
[不是啊,你们怎么又开始了?]
[活一下吧,人生还是很美好的,活一下吧!!]
[没有人注意到老爹吗?老爹刚好在回来的路上啊!]
“我想错了,他们实际上是同一类人,拥有着同样的内核,所以才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殉情。”
松田阵平看着两人纵身跃下的身影,瞳孔骤然收缩,又迅速归于平静,他垂下眼帘,掩饰般地低语。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死亡呢?”
中岛敦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明明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更美好的事物存在,还有很多值得去体验、去珍惜的东西……”
“因为津岛君不知道怎么办呢。”
与谢野晶子抬起眼眸,目光冷静地落在屏幕上,淡淡的说道:“在他过去的人生里,没有‘正常’相处的样本,他只是在用自己唯一理解的方式,选择了自以为想要的结局。”
津岛修治是一个骨子里带着自毁倾向的人,所以选择自杀毫不意外。
“太宰先生还那么小,冷泉小姐也是……这是不对的。”
中岛敦感觉话语卡在喉咙里,堵得他呼吸困难。
之前她已经当着他的面自杀过一回,现在又要携手重新开始一场殉情,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哪怕拥有回溯时间的能力,也不能将自己的人生当做可以随意重置、反复上演的悲剧剧本。
“太宰先生!”
芥川龙之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如果不是座椅的阻拦,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将年幼的太宰先生从这疯狂的命运中拉扯出来。
“哇喔,真是有意思的选择。”条野采菊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评价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死亡也是一种自由哦。”
果戈里爆发出狂放的笑声,手臂一扬,几只白鸽凭空从他掌心飞出,扑棱着翅膀想要扰乱这凝重的气氛,又在下一秒于空气中倏忽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电影院无声地没收了他这不合时宜的“表演”。
【砰——
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身体撞到坚硬冰冷的地面上。
温热的鲜血猛地飞溅开来,还有几滴精准地落在了冷泉溯熨帖平整的西装领口上,留下几点刺目的暗红。
刚下班,还一无所知的冷泉溯就那样茫然的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尸体。
他手里还提着专门嘱咐秘书买过来的大阪限定联名蛋糕。
那双与冷泉忧木如出一辙的红色眼眸,死死盯着在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大脑似乎一瞬间没法处理眼前的图像。
“亲爱的!外面怎么了?!”
直到妻子带着担忧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冷泉溯才如梦初醒,声嘶力竭的大喊。
“不要出来!!!”
冷泉女士握住门把手的动作一顿。
血液在地面上不断扩散流淌,浓重的不祥萦绕在冷泉家宅邸之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疯狂了……这简直是对生者最残酷的刑罚]
[救命啊!老爹爆发出尖锐的暴鸣]
[可恶,这就是两个一起报复吗?]
[一点都不有趣,前面的玩笑就是为了在此刻来攻击我是吗?]
[老爹别回家,忧酱回家,太宰回家,大家都回家吧,不要离开了]
那是双和她女儿如出一辙的红色瞳孔,带着无措和恐惧。
这种从来不会出现在财务大臣脸上的神情,在此刻占据了他的所有表情。
“早慧者的爱,就是这么恐怖的东西。”
夏油杰收敛了目光,不再去看屏幕上那滩不断漫延、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猩红,声音低沉地说道。
那不仅是爱,更是一种毁灭性的占有和报复。
“呵,不是挺好的吗?”
伏黑甚尔懒洋洋地抱起胳膊垫在脑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他们互相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永恒的捆绑,与彻底的终结。”
“总之,这对于太宰君来说,或许是值得庆祝的事情。毕竟,终于找到了一位愿意与你一同赴死的女性。”
森鸥外脸上维持着惯有的微笑,看向太宰治。
“恭喜你啊。”
“笨蛋,你是笨蛋,忧木也是笨蛋!两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
江户川乱步像是被这结局气到,猛地睁开翠绿的眼眸,不满地、带着孩子气地大声叫嚷出来。
“嗯,我知道,乱步先生。”
太宰治望着屏幕上年幼的自己与她那决绝的身影,用一种近乎叹息的、无可奈何的语调,轻声附和了乱步先生的话。
他知道,他们确实是笨蛋。
是纠缠在一起,共同坠入深渊,也无人能将其分开的,一对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