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尾随父亲到了这里,本是憋着一口气,想看看父亲怎么跟赵美兰告自己的黑状。
他贴在门缝边,将那场颠覆他三观的对话,一字不漏,尽收耳底。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他以为赵美兰会添油加醋,会落井下石,会把他描绘成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再把他爸吹捧得天花乱坠。
可他万万没想到……
在那个女人的嘴里,他,龙傲昆,竟然连被当成一个独立项目来分析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是……
一块磨刀石。
一块用来磨砺顾林深的,又臭又硬的,顽石。
赵美兰从头到尾,没有指责过他一个字。
她只是在分析。
分析他的优点,分析他的缺点,冰冷得像一个外科医生。
最后,她甚至还在给他想出路,教他父亲怎么去“成就”他。
那几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砸进龙傲昆的脑子里,烙下滚烫的印记。
“……你不能按他下去,但你可以……把他‘捧’上天。”
“……别让他死。但务必,让他摔得够疼,疼到骨头里,一辈子都忘不掉。”
他一直以为赵美兰瞧不起他,把他当成一个笑话。
可他错了。
这个他恨不得处处作对的女人,竟然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父亲之外,最懂他的那个人。
她没把他当成一个需要棍棒管教的“坏种”。
她把他当成了一个需要引导的,“成年人”。
这种被看透,甚至是被尊重的-感觉,龙傲昆此生从未有过。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腔里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要夺走他所有的呼吸。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针对顾林深的小动作,幼稚得像个三岁顽童。
书房里透出的那片灯光,映照着那个女人的身影。
在这一刻,竟显得无比高大。
龙金彪从赵美兰家出来时,感觉整个人脱胎换骨,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他坐进车里,没有发动,而是点了一根烟,脑中反复咀嚼着赵美兰的那番话。
捧起来。
给个够不着的目标。
让他摔得够疼。
这些词,像一把钥匙,拧开了他卡了十几年的锁。
他过去总觉得亏欠儿子,想用钱把全世界都买给他。
结果,养出了一个混世魔王。
现在他懂了。
那不是爱,是害。
真正的爱,是逼他去经历风雨,是让他自己长成一棵能遮风挡雨的树。
“好!就按赵总说的办!”
龙金彪眼神一狠,掐灭了烟头。
他已经想好了那个“够不着的目标”。
美兰实业要开拓全国市场?
那就把最难啃的骨头,扔给龙傲昆!
沪市的市场!
那是十里洋场啊,龙潭虎穴,水深不见底。
一个南方的牌子想打进去,难如登天。
就让他去!
不给一兵一卒,只给一笔启动资金,让他自己去撞墙!
撞得头破血流才好!
不疼,他永远记不住!
龙金彪打定主意,一脚油门,车子咆哮着冲入夜色。
他没注意到,小区角落的阴影里,一道人影缓缓走了出来。
是龙傲昆。
他脸上再也没有了平日的嚣张与浮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屈辱、迷茫,与一丝疯狂的狰狞。
他听到了。
一字不漏。
他爸要“捧杀”他。
要把他扔到最远最难的地方,让他自生自灭。
而这个主意,是赵美兰出的。
换作半小时前,他会暴跳如雷,会砸了车,会吼着要去跟那两个人拼命。
但现在,他气不起来。
一丝一毫都气不起来。
因为他知道,他们说的,是对的。
自己,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他靠着墙,学着父亲的样子点了根烟,第一口就呛得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他想到了顾林深。
那个比他还小几岁,眼神却比活了几十年的老头子还沉静的少年。
他挤公交,跑业务,跟最难缠的客户磨破嘴皮,挣那点微不足道的提成。
以前,龙傲昆觉得他傻。
现在他才明白,傻的是自己。
人家那是在一砖一瓦地,为自己铺就通天路。
而他呢?
开着皇冠,住着豪宅,活得像一头被圈养待宰的猪。
“操!”
龙傲昆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刺啦——”
手背的皮肤被粗糙的墙面刮开,渗出鲜红的血珠。
可他感觉不到疼。
心口那股灼烧般的屈辱,比手上的痛,要烈一万倍。
“凭什么?”
他红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野兽般的低吼。
“凭什么他顾林深就能一步一个脚印,我就只能当个败家子?”
“凭什么你看得起他,就看不起我?”
“你们都觉得我不行,都等着看我摔下来,摔成一滩烂泥,是不是?”
我龙傲昆,不是废物!
你们不是要“捧杀”我吗?
不是要让我去撞南墙吗?
好!
我去!
我不但要去,我还要把那堵南墙给你们撞穿!
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睁大狗眼看清楚,我龙傲昆,到底是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他要去找赵美兰!
他要当着她的面,接下这个“必死之局”!
他还要跟顾林深,真刀真枪地比一场!
龙傲昆扔掉烟头,用脚尖狠狠碾灭。
他转身,像一头发疯的公牛,毫不犹豫地冲回楼上,再次砸响了赵美兰家的房门。
开门的,还是顾林深。
看到去而复返,浑身散发着一股血腥和暴戾气息的龙傲昆,他眉头微蹙。
“还有事?”
“我找赵阿姨!”龙傲昆一把将他推开,径直冲进客厅。
赵美兰正端着水杯,看到龙傲昆这副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面上却故作惊讶。
“傲昆?你怎么又回来了?”
“赵阿姨!”龙傲昆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眼球布满血丝,“我刚才在外面,都听见了!”
赵美兰放下水杯,明知故问:“听到什么了?”
“你们的计划!我爸……他要把我扔到华北!这个主意,是你出的,对不对?!”
赵美兰没有否认,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是。”
“好!”龙傲昆像是得到了最后的确认,不怒反笑,笑容里满是破釜沉舟的决绝,“这个任务,我接了!”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说。”
龙傲昆猛地转头,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尖刀,直直射向旁边的顾林深。
“我要跟他比一场!”
他伸手指着顾林深,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颤抖。
“我知道,你们都看好他!觉得他才是未来!我不服!”
“从今天起,他负责南方,我负责北方!”
“一样的启动资金,一样的时间!”
“一年为期!”
“我们看结果!看到底是谁,能为美兰实业打下更大的江山!”
“如果我输了,我龙傲昆这辈子,给他顾林深提鞋都不配!我滚出美兰,从此金盆洗手!”
他深吸一口气,视线重新锁死在赵美兰脸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但如果我赢了……”
“我要你亲口承认,我龙傲昆,比他顾林深强!”
整个客厅,死一般寂静。
顾林深看着状若癫狂的龙傲昆,眼神古井无波。
这条被激怒的幼龙,终于要出渊了。
而赵美兰,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几句话彻底引爆的年轻人,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深邃而满意的弧度。
她要的,就是这个。
鲶鱼入池,风暴将起。
“好。”
赵美兰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力量。
“我答应你。”
“这场比赛,我来当裁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