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房东一脚踹开虚掩的院门，腐朽的木门框发出一声哀鸣，碎木屑簌簌落下。
“你个骗子！你早就知道要拆迁是不是！你故意设套坑我！”
赵美兰抬起眼皮，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
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五脏六腑。
“王大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你还装！”
王房东气得五官扭曲，冲上前，一把将那张字据狠狠拍在桌上。
桌子剧烈一晃，茶杯里的水都荡了出来。
他唾沫横飞地吼道：“我不租了！这房子我不租了！你们马上给我搬走！立刻！马上！”
赵美兰的目光落在字据上，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王房东背脊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不租了？可以啊。”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王房东面前。
明明比他矮了一个头，那迫人的气场却让他下意识地想后退。
“白纸黑字写着呢。”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轻轻点在“十倍”那两个墨迹最重的字上。
“你要是单方面违约，得十倍赔偿租金。”
“一年的租金是六百块，十倍，就是六千块。”
“你现在把六千块拿来，我们一分钟都不多待，立马就搬。”
六千块？！
这三个字灌进耳朵里，王房东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瞬。
他眼珠子就红了，里面布满了扭曲的血丝。
“你……你这是敲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都在发颤。
“我这叫，按合同办事。”
赵美兰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
“王大哥，是你自己要涨房租，也是你自己哭着喊着同意签的字据。”
“现在房子要拆迁了，你就眼红了，想反悔了？”
她声音不大，每一个字却都砸在王房东的心坎上。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所有的便宜都让你一个人占了？”
她往前逼近一步，直视着对方写满惊恐的眼睛。
“我告诉你，今天，这六千块，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王房东被她眼里的决绝震慑住了。
“你要是不给，我就拿着这张字据，去街道办，去派出所，去县政府门口，让全县城的人都来评评理！”
“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怎么背信弃义，欺负我们外地人的！”
“我还要告诉他们，你眼红拆迁款，故意把我们一家老小往死里逼！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这脸，丢的是谁！”
去街道办？
去派出所？
甚至去县政府门口闹？
这几句话，让王房东眼前阵阵发黑，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这疯婆子！她不要脸，他还要！
这话要是传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在县城里抬头做人？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牌友们的嘲笑，能让他一整年都抬不起头！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裳。
这哪里是个逆来顺受的农村妇女？
这是个狠角色！
他王房东活了半辈子，自诩精明，今天算是彻底栽了！
六千块……
这笔钱，把他这条命卖了也凑不出来啊！
可合同白纸黑字写着，租期内，这院子就是人家的。拆迁补偿款下来，真要按合同走，他损失的何止六千块！那是一栋楼！是他后半辈子的指望！
王房东的脸色由红转紫，又由紫转白，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想放句狠话，可看着赵美兰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所有狠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我……”
他“我”了半天，最后腿一软，声音干涩嘶哑：“我没钱！”
赵美兰唇角一掀，那笑意没有半分温度。
“没钱？”
她好整以暇地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飘着的茶叶末。
“没钱，那就没办法了。”
“王大哥，咱们就等着街道办的同志上门谈拆迁吧。”
她说完，施施然坐回椅子上，又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从头到尾，甚至没再多看王房东一眼。
他整个人，仿佛就是一团碍眼的空气。
这种轻描淡写的无视，比任何辱骂都让王房东难堪！
他彻底慌了，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下意识地想去抢桌上的字据。
手刚伸到一半，赵美兰的茶杯“啪”的一声，不轻不重地落在了那张纸上。
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烫得王房东猛地缩回了手。
“王大哥，想耍赖？”
赵美兰终于抬起眼，目光里带着几分讥诮。
“这白纸黑字，红手印，是你自己求着要签的。现在想反悔，晚了。”
一直安安静静在旁边写作业的晚秋，忽然抬起头，脆生生地问了一句：“妈妈，这位伯伯的腿为什么一直在抖呀？他是不是冷？”
童言无忌，却让王房东的脸火辣辣地疼。
他的老脸血色尽失，两条腿抖得更厉害了，几乎站立不稳。
赵美兰摸了摸女儿的头，声音温柔下来：“晚秋乖，别看了，好好写作业。有些人啊，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门口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
“王大哥，路给你指了两条。”
“要么，现在回去凑六千块钱，咱们一拍两散，这院子还给你。”
“要么，咱们就耗着。等拆迁办的人来了，咱们当着所有人的面，好好算算这笔账。”
“你自己选。”
王房东怎么从赵美兰家挪出来的，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他魂都丢了一半，两条腿沉重无比，每一步都虚浮无力。
一进家门，“砰”地一声关上门，他整个人就跟被抽了骨头似的，顺着门板滑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你这是去要账，还是要命去了？”
他媳妇正坐在炕上纳鞋底，看他这副丢了魂的模样，手里的动作停了，心头猛地一跳。
王房东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半天没挤出一个字。
他媳妇把鞋底一扔，趿拉着鞋下地，几步走到他跟前，一看他那张死灰般的脸，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
“说话啊！哑巴了？是不是又跟人家吵起来了？”
“没……没吵……”王房东的声音嘶哑干涩，“她……她要六千块……”
“什么？！”
王房东媳妇的声音拔高，手里的东西“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一把揪住王房东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六千块？！她怎么敢要这么多！”
“合同……合同上写着……”
王房东把跟赵美兰的对话一五一十，颠三倒四地学了一遍。
从赵美兰怎么不咸不淡地喝茶，到怎么拿街道办、派出所、县政府压他，再到晚秋那句“伯伯腿为什么抖”，他越说声音越小，头也越垂越低。
听完，王房东媳妇气得浑身发抖，一根手指头差点戳到他鼻子上。
“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我早跟你说什么来着？别干那缺德事！别贪那点小便宜！你非不听！现在好了？报应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