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坊与天争命的工程,在一种近乎悲壮的氛围中,与日俱增。
张伟几乎是把家搬到了栖霞山的工地上。他带着手下的所有核心成员,吃住都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每日只睡不到两个时辰。水泥被一车车地从城郊的窑炉运来,又被一袋袋地,浇筑在那道看起来安然无恙的大堤之上。
他们在原有的夯土大堤外侧,用钢筋混凝土,浇筑了一道全新的、更厚、也更坚固的防洪墙。墙体之内,还预埋了数个巧妙的泄洪涵洞,以备不时之需。
整个应天府的官场,都在用一种看笑话的心态,默默地注视着这场“闹剧”。在他们看来,张伟的这种行为,已经不是“杞人忧天”,而是彻底的偏执行为,是为了挽回自己被驳回的颜面,而进行的疯狂举动。
时间,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一天天地,逼近了八月中旬。
八月十二,申时。
天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暗了下来。大片大片浓重如墨的乌云,从东方的天际线,翻滚着,奔涌而来,仿佛天神打翻了墨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潮湿而又沉闷的气息。
风,停了。蝉,不叫了。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要来了。”
张伟站在刚刚完工的水泥大堤上,抬起头,望着那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恐怖天象,喃喃自语。
他话音刚落,一道惨白色的、树杈状的闪电,猛地撕裂了天幕!
“轰隆——!!!!!”
一声沉闷的、仿佛能将大地都震裂开来的雷鸣,紧随而至。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从天而降,狠狠地抽打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泥花。雨点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很快,便连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暴雨,如期而至。
而且,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猛烈,都要持久。
雨,一下,便是整整三天三夜。
应天府城内的沟渠,早已被灌满,街道上,积水汇成了小河。而城外的长江,更是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在飞速暴涨。
江水,不再是往日的青绿色,而是变成了一种浑浊的、充满了泥沙与毁灭气息的土黄色。它咆哮着,翻滚着,卷携着上游被冲断的枯枝、木料,甚至还有房屋的残骸,向下游,狂涌而来。
栖霞山大堤之上,负责守卫粮仓的数千名官兵,早已严阵以待。他们身披蓑衣,手持长矛,在各自将官的指挥下,紧张地巡视着每一段堤坝。
工部的官员们,也早已被派到了现场。他们看着那不断上涨的、令人心悸的水位,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初的满不在乎,渐渐地,变成了凝重与不安。
“水位……超过警戒线了!”一名负责观测水位的官员,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令人心悸的轰鸣!
“决口了!西边!西边三号大堤决口了!”一名负责了望的士兵,指着远处,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数里之外,那道由传统夯土筑成的堤坝,在黄龙般的滔天浊浪的反复冲击之下,竟如同被水浸泡的泥人一般,先是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口,随即,在一次更猛烈的洪峰冲击之下,轰然垮塌!
数丈高的、浑浊的洪水,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它咆哮着,嘶吼着,如同出笼的猛兽,越过决口,向着后方那一望无垠的良田,疯狂地吞噬而去!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在瞬间,传遍了整条防线。
“顶不住了!五号堤也快不行了!请求增援!”
“快!快拿沙袋来!堵住那个缺口!”
然而,在狂暴的天威面前,人力,是如此地渺小。
在无数士兵和民夫们惊恐的目光中,那些由工部负责的、被官员们称之为“固若金汤”的传统堤段,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溃口、坍塌!
洪水,正在从四面八方,向着防线的核心,那座储存着百万石军粮的皇家第一仓,合围而来!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他们知道,一旦洪水突破最后的防线,淹没粮仓,那将是一场,谁也承担不起的,天大的灾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洪水的先锋,终于,咆哮着,冲到了那段,由水泥浇筑的,格物坊负责的,核心大堤之前!
“来了!”
所有守在堤上的士兵,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脸上,写满了视死如归的悲壮。
下一刹那!
“咚——!!!!!”
数丈高的洪峰,卷携着万钧之力,如同一柄来自天神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那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灰色墙体之上!
然而,预想中墙体崩塌的景象,没有出现。
那面水泥大堤,在浊浪滔天的疯狂冲击之下,竟如同一位沉默的、亘古便已存在的巨人,纹丝不动!
洪峰被撞得粉碎!无数浑浊的浪花,被高高地抛向天空,再无力地落下。
那道由钢筋与水泥构筑而成的灰色长城,就那么静静地,冷酷地,将那足以吞噬一切的洪水,死死地挡在了身后!
一次!
两次!
十次!
洪水,发了疯一般,一次又一次地,用它最狂暴的力量,冲击着这道它无法理解的、坚硬得不讲道理的屏障。
可无论它如何咆哮,如何冲击,那道灰色的长城,始终,屹立不倒!
堤坝之上,那些原本已经准备好要与大堤共存亡的士兵们,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神迹般的一幕,脸上的悲壮,渐渐变成了茫然,随即,化为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挡……挡住了?”
“我的天!它竟然真的挡住了!”
“神墙!这是神墙啊!”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来,随即,整条大堤之上,爆发出了一阵劫后余生的、惊天动地的欢呼!
风,停了。雨,歇了。
当乌云散去,第一缕阳光,重新穿透云层,洒向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时,一幅足以被载入史册的、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画面,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以那道灰色的水泥大堤为界。
一边,是浊浪滔天、一片汪洋的泽国,无数的村庄与良田,都被淹没在浑浊的洪水之下。
而另一边,却是秋毫无犯、安然无恙的土地。那座巨大的皇家粮仓,静静地伫立在阳光下,它的脚下,是干爽而又坚实的地面。
这一刻,所有看到这幅景象的人,无论是堤上的官兵,还是远处高地上幸存的百姓,都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正静静地站在大堤之上,浑身被泥水浸透的年轻人。
那个曾经被他们嘲笑为“杞人忧天”的“愚人”。
此刻,在他们眼中,已不再是凡人。
而是,救苦救难,点石成金的,在世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