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梅戴走到那根被破坏的石柱旁,扶着冰冷的石壁,低头仔细观察着昏迷的敌人。
他心中思索:这样一来,房子的真实布局就显现出来了,而且[魔术师]的火焰探测器目前也显示周围没有其他生物反应……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但不知为何,梅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种微妙的违和感萦绕心头。
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石柱表面摩挲着,忽然,他感觉到指尖触碰到的并非完全粗糙的石头,而是有些……坑坑洼洼的刻痕?
梅戴下意识地低头凑近,借着[红色魔术师]火焰的隐约光芒,仔细看向石柱表面。
只见那石柱上,竟然被人用利器刻下了一行字。
梅戴的双眸骤然睁大,瞳孔收缩,他在心里念出那行令人毛骨悚然的刻字内容:
看到这行刻字后,回头往后看的那一瞬间,你们就全……
最后的几个字被梅戴刚才摩挲的拇指无意中盖住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梅戴几乎是屏住呼吸,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开了自己的拇指。
死掉。
石柱上那两个字的刻痕,如同冰锥般刺入梅戴的眼中。
一股源自本能的、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瞬间炸开,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梅戴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猛地回头。
就在他回头的刹那,视野边缘的景象发生了极其诡异的扭曲。
空间本身像是被攥住、揉搓,光线和阴影在那里坍缩成一个不断旋转、吞噬一切的旋涡。
虽然看不清那漩涡中心的具体形态,但梅戴的直觉在疯狂尖叫——这就是他之前感知到的、那个位于大厅的、气息阴沉的“棘手敌人”。
而且它已经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他们身后如此近的距离!
“小心——!”梅戴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前方背对着他、尚未察觉危险的阿布德尔、波鲁那雷夫和伊奇高声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惧而有些变调。
与此同时,他攥着录音管的手猛地抬起,将管口对准那片扭曲的空间。
[圣杯]的浅蓝色触须如同拥有生命的神经网络,瞬间沿着他垂落的发辫急速蔓延、汇聚到录音管的尖端,使其散发出强烈的波动。
就在那片扭曲的黑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般向前猛扑而来的瞬间,梅戴的拇指重重地摁下了录音管侧面的开关。
“镌印!”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后,预录其中的声音被[圣杯]的力量瞬间抽取、放大、并以近乎实质化的形式释放而出。
呜——嗡!
不再是录音管本身能发出的微弱声响,而是一道被极度压缩后、又猛然爆开的、短促却深沉到极致的巨型船舶汽笛轰鸣。
以梅戴的录音管为起点,前方的空气瞬间变得灼热、模糊、剧烈扭曲。
仿佛有一道无形但庞大无比的半透明活塞被无形的巨力瞬间推出,一道肉眼可见的、环状的乳白色气浪如同海啸般向前方的扇形区域猛烈推进。
气浪所过之处,地上的灰尘被瞬间清空,连空气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什么?!”走在最前面的阿布德尔虽然完全没听懂梅戴那声警示的具体含义,但那声音中蕴含的极致恐慌和对同伴的绝对信任,让他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尽全力猛地将身旁还在发愣的波鲁那雷夫朝着侧前方狠狠推了出去。
也就在这同一时刻,梅戴释放出的汽笛气浪如同一条狂暴的透明巨蟒,轰然撞上了阿布德尔、被推开的波鲁那雷夫以及伊奇。
嘭!
两人一狗感觉像是被一堵柔软却极具弹性、且蕴含着排山倒海力量的厚重气墙迎面撞上。
波鲁那雷夫和伊奇被这股力量带着,踉跄着向前扑出好几米,阿布德尔自己也因为反作用力向后倒退。
然而,那个奇怪东西的攻击太快、太诡异了!
那片扭曲的黑暗无视了物理规则,虽然被汽笛气浪阻了一瞬,但其核心的吞噬之力依旧蔓延而过。
“呃啊啊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从阿布德尔口中爆发出来。
只见他的整个右臂,连同右肩的一大块部分,就在众人的眼前……消失了!
像是被用橡皮擦从现实中凭空抹去了一般,断口处光滑得令人心悸,没有骨骼、没有肌肉纤维,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一闪而逝,随即才是滚烫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碗口大的伤口处疯狂喷涌而出!
阿布德尔的身躯如同被砍倒的大树般轰然倒地,剧烈的疼痛和瞬间的大量失血让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古老的地板。
“阿布德尔!!”波鲁那雷夫稳住身形后回头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声。
阿布德尔倒地喷血的惨状,让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梅戴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看着倒在地上痛苦挣扎、鲜血淋漓的阿布德尔,又看向前方那片虽然被气浪干扰但仍在缓缓蠕动、重新凝聚的扭曲空间,一股冰冷的绝望和滔天的怒火同时涌上心头。
波鲁那雷夫的惊呼还在空气中回荡,那团由[红色魔术师]维持的、用于探测生物的六角火焰架,也受到主人生命力的急剧流失和现场凝重的绝望气氛,剧烈地晃动了几下,“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唯一的光源消失,地下大厅重新被深沉的幽暗笼罩,只有阿布德尔伤口处涌出的鲜血,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暗红色。
而那个偷袭得手的扭曲空间并没有立刻追击。它如同有生命的黑暗淤泥,在原地缓缓蠕动、收缩,最终形成了一个更加凝实、中心如同无底深渊般的诡异球体。
一个冰冷、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从那片黑暗中飘了出来:“啧……可惜。只带走了一条手臂和部分肩膀、没能彻底吞噬掉一个人的性命。真是……美中不足啊。”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好像只是在评价一道稍有瑕疵的菜肴一样听得人遍体生寒。
那个声音继续响起,充满了对dIo的狂热和对眼前众人的极致轻蔑:“就凭你们这些蝼蚁,竟敢妄想要打倒伟大的dIo大人?真是愚蠢至极的痴心妄想。看来,我得好好帮你们‘纠正’一下这个错误的想法才行。”
随着他的话语,那团凝实的黑暗前方,空间再次微微扭曲,如同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嘴。
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头颅从黑暗中探了出来,他的脸色苍白,眼神残忍,嘴角挂着一丝扭曲的笑容。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扫过因阿布德尔重伤而陷入震惊和悲愤的波鲁那雷夫、梅戴,以及龇牙低吼的伊奇。
“我会按照顺序,”他的声音森冷刺骨,一字一顿地宣布着他们的命运,“把你们一个一个,在我瓦尼拉·艾斯的黑暗空间里,挫骨扬灰。”
“你这混蛋——!”波鲁那雷夫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和悲痛,阿布德尔喷洒的温热血液仿佛点燃了他最后的理智。
[银色战车]瞬间爆声而出,伴随着一声怒吼,[战车]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手持细剑,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朝着刚刚探出头的瓦尼拉·艾斯猛刺过去。
“去死吧!”
剑尖寒光闪烁,直取瓦尼拉·艾斯的咽喉。
然而,面对这含怒一击,瓦尼拉·艾斯脸上那扭曲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就在[银色战车]的剑尖即将触及他皮肤的前一刹那,他的头颅如同缩回壳内的乌龟般,猛地向后一仰,瞬间没入了身后的黑暗之中。
[银色战车]的剑刺了个空,但强大的惯性依旧带着剑势向前。
但诡异的是,剑尖在刺入那片黑暗的瞬间,并没有传来刺中实体的感觉,反而像是刺进了一片虚无。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被剑尖触及的黑暗边缘,如同水面般荡漾了一下,紧接着,[银色战车]的剑尖,连同前面一小截剑身,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波鲁那雷夫只觉得手上一轻,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替身的武器缺了一角,而瓦尼拉·艾斯和他那个诡异的替身,已然彻底消失在重新闭合的黑暗里,无影无踪,连一丝气息都没有留下。
地下大厅里,只剩下波鲁那雷夫粗重的喘息声、阿布德尔痛苦而微弱的呻吟,以及梅戴试图用[圣杯]简单感知力一下却真的一无所获后,那愈发沉重的呼吸声。
敌人……消失了。
以一种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
而他们,在照面之间,便已付出了一条手臂的惨痛代价。
瓦尼拉·艾斯和那个诡异的替身一起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却并未散去,反而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在整个地下大厅。
阿布德尔断臂处鲜血仍在汩汩涌出,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而急促,显然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甚至危在旦夕。
“混蛋……混蛋!”波鲁那雷夫看看倒地不起的阿布德尔,愤怒和无力感交织,让他几乎要发狂,但他知道,现在根本就不是被情绪支配的时候!
“简——”梅戴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一边死命用力将自己的长裤子腿撕下来一大段,冲向阿布德尔,一边喊道,“不能再待在这里了!那个敌人随时可能从任何地方出现,我们必须暂时撤离!”
梅戴的动作飞快,他用止血带死死扎住阿布德尔肩部的动脉近心端,暂时减缓了失血速度,但阿布德尔身上严重的伤势使得移动他变得极其困难。
“我来背他!”波鲁那雷夫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将阿布德尔小心地扶到自己背上。
阿布德尔沉重的身体压得他一个踉跄,但他咬紧牙关,稳稳站住:“梅戴,你照顾好伊奇,注意警戒!”
梅戴点头,迅速将因断腿而行动不便的伊奇重新抱在怀里。
伊奇也明白情况危急,没有挣扎,只是警惕地转动着头颅,耳朵竖起,试图捕捉任何异常的声响。
“往哪里走?”波鲁那雷夫喘着粗气问,来时那个无尽的迷宫幻觉虽然消失了,但真实的地下结构依然错综复杂。
况且关于地形……敌人远比他们更了解这里。
梅戴立刻集中残存的精神力,[圣杯]的光芒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他快速感知着周围的空气流动和声音回响:“原路返回!”
没有时间犹豫,波鲁那雷夫背着阿布德尔,梅戴抱着伊奇,两人沿着来时的方向,发足狂奔,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通道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和慌乱。
然而,他们刚冲出不到二十米,身后的空间再次传来那种让人觉得恶心的扭曲声!
呜——
旋涡直接从他们侧方的石壁中穿透而出,隐约带着吞噬一切的气息,猛地向他们卷来,速度比之前更快!
“左边!”梅戴厉声警告,同时[圣杯]的一条触须猛地向后甩出,瞬间释放出一阵高频、刺耳的噪音波。
短时间暴露在这噪音里对生物伤害不大,但足以对他造成短暂干扰了。
旋涡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波干扰微微阻滞了刹那,吞噬的边缘擦着阿布德尔的长外套掠过,那部分瞬间化为虚无。
“该死!阴魂不散!”波鲁那雷夫惊出一身冷汗,脚下步伐更快了几分。
梅戴一边跑,一边不断用[圣杯]制造各种声波干扰——他试图用这些声音陷阱迷惑瓦尼拉·艾斯的判断,为暂时的撤退争取宝贵的时间。
瓦尼拉·艾斯似乎被这种“滑溜溜”的抵抗激怒了。
他不再仅仅从后方追击,而是神出鬼没地发动一次次致命的突袭。
逃亡变成了在刀尖上跳舞的死亡竞速。波鲁那雷夫体力消耗巨大,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呼吸如同风箱般粗重。
梅戴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频繁使用能力让他的精神力急剧消耗。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是那个向上的楼梯口。
“快到出口了!”梅戴喊道,声音带着一丝希望的颤抖。
但就在他们即将冲上楼梯的瞬间,那令人绝望的黑暗,早已计算好一般直接从楼梯正上方的空间坍陷而下,堵死了唯一的去路。
瓦尼拉·艾斯冰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游戏该结束了。”
前有黑暗堵路,上下左右皆被那蠕动的死亡阴影缓缓封堵,绝望如同冰水浇头。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梅戴深蓝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他猛地将怀中的伊奇塞到波鲁那雷夫空着的那只手臂里,厉声道:“抱紧它!接下来跟着我的指示行动,一步都不能错!”
不等波鲁那雷夫反应,[圣杯]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在梅戴周身爆发,向内收缩、凝聚,将梅戴的听觉感知力提升到一个近乎自毁的极限。
将寂静同化的领域极度压缩、精细化,专注于捕捉空间中最细微的流体力学变化——空气被排开、挤压、撕裂时产生的,人耳绝对无法听闻的“轨迹”!
大脑如同被投入了高速离心机,剧烈的刺痛感瞬间贯穿了梅戴的每一根神经。
这种感觉他并不完全陌生——当初在埃德福被[阿努比斯]附体强行操控时,他的感知就曾被提升到过类似的、超越肉体负荷的恐怖境界。
只不过那次是被动的折磨,而这次,是他主动踏入这痛苦的深渊。
只是令梅戴没想到的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居然还能稍微适应这样的感觉,只是浅浅的头疼,至少耳朵并没有立刻崩裂受伤……
世界在他“耳”中变成了一个由无数无形气流丝线构成的、极其复杂而混乱的模型。
但梅戴硬生生地从这混沌中,剥离出了那个致命的信号——那团扭曲的东西在空间中移动时,所过之处留下的、极其短暂且细微的真空轨迹和空气湍流。
而这也不过是一瞬间做到的事情。
“简,左前三步,立刻!”梅戴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
波鲁那雷夫虽然不明所以,但只要是梅戴的要求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照做。
他背着阿布德尔,抱着伊奇,猛地向左前方跨出三步!
几乎在他脚步落地的同时,他们原本站立位置右侧的墙壁上,一片黑暗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将那片石壁吞噬湮灭。
“后方五步!”
波鲁那雷夫再次急退。
头顶上方,一团黑暗如同滴落的墨汁般落下,将他们刚才的位置变成了空洞。
“正前!冲锋两步,然后立刻向右滑过去!”
波鲁那雷夫咬牙前冲,随即狼狈地向右侧扑倒侧滑了过去。
一道狭长的黑暗如同利刃,贴着他们的后背掠过,将地面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瓦尼拉·艾斯隐藏在暗处,原本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心情渐渐被惊疑取代。
他的攻击一次次落空,对方仿佛能未卜先知,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而这绝不是巧合!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看穿亚空瘴气的移动?”瓦尼拉·艾斯面对他们后第一次产生了除戏谑和嘲讽之外的波动。
他开始从更加刁钻、更难以预料的角度发起连绵不绝的袭击。
然而,在梅戴那超越极限的“声纳听觉”下,他每一次的移动,都如同在平静的水面划出涟漪,清晰地暴露了轨迹和意图。
梅戴的指令又快又急,几乎不假思索,完全是基于本能般的感知反应。
“蹲下!”
“跳!”
“左前四十五度,突进!”
波鲁那雷夫拼尽全力执行着每一个指令,动作虽然狼狈不堪,汗如雨下,背着阿布德尔更是让他负荷极大。
而在肾上腺素的支持下,他们竟然真的在这绝境中,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必杀的吞噬。
梅戴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像一张纸,鼻血也流了出来,身体摇摇欲坠,全靠意志力在支撑。
这种程度的感知开始燃烧他的生命力和精神本源。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超负荷的感知终于出现了瞬间的断层。
而就在这短暂的间隙被瓦尼拉·艾斯抓住了机会,他知道梅戴的存在总会让自己无法处于优势,于是那团扭曲的空气猛地袭向了梅戴脚下支撑的地面。
“梅戴!”波鲁那雷夫感受到了什么,目眦欲裂地喊道。
梅戴猛地惊醒,但已经来不及完全躲闪,只能勉强向侧面扑倒。
咔嚓!
他刚才所站位置的一大片地板瞬间被黑暗吞噬消失,梅戴虽然避开了被直接吞噬,但坠落边缘崩裂的石块狠狠砸在了他的左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大概率是骨折了。
梅戴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但他死死地咬着牙,并没有惨叫出声。
“梅戴!”波鲁那雷夫想要冲过来。
“右前方……楼梯侧面……有、有个缺口可以上去!那是唯一的机会了!”梅戴忍着剧痛抬高声音,再次强行集中精神,给予波鲁那雷夫最后的指令,他的声音开始崩裂。
“快走!别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