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简单的早餐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阿布德尔率先起身,简单地说了句要回房休息一下,便离开了餐厅。
乔瑟夫看着他的背影,眉头依旧没有舒展。承太郎压低帽檐,双手插在裤袋里,也沉默地起身离开。只有花京院在一楼餐厅内稍微停留了片刻,帮着服务生整理了一下桌面,心中那份和其他人一样的淡淡不安感并未消散。
在思索了片刻后,他决定先去探望一下梅戴。他昨天经历了港口那番“洗礼”又晕倒,今天早上又没露面,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来到梅戴的房门前,花京院抬手轻轻敲了敲。“梅戴,我是花京院。你感觉好些了吗?”他语气温和地问道。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花京院等了几秒,又稍微加重力道敲了敲:“梅戴?在休息吗?”
依旧是一片寂静。一种微妙的不对劲感悄然爬上花京院的心头。梅戴不像是那种听到敲门不回应的人,即使不舒服,也肯定会有点动静。他在门前稍微犹豫了一下,试想了一下梅戴可能会遇到麻烦的可能性,然后试着转动门把手——门并没有锁。
房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床铺整理得还算整齐,明显不是刚刚匆忙离开亦或者是被掳走的样子。窗户关着,房间里静悄悄的,只不过完全不见梅戴的踪影。
花京院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不在房间?他去哪里了?一个身体不适、需要休息的人怎么会独自离开呢?
几乎是下意识的,花京院立刻转身,快步走向阿布德尔的房间。一种糟糕的预感在他心中迅速放大。他敲响了阿布德尔的房门,同样没有得到回应。拧动门把手,里面同样空无一人。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的功夫,两个人竟然……都不在?!
花京院从阿布德尔的房间里出来,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脊椎窜上来。
阿布德尔去找波鲁纳雷夫了?这个念头第一时间跳了出来。
但紧接着,理智告诉花京院这根本说不通——据他所知,阿布德尔本身并没有探测和定位同伴的替身能力或特殊技能。
在这个陌生、混乱的城市里,他怎么可能知道波鲁纳雷夫去了哪个方向、身在何处?
是占卜师的能力吗?不对,若想准确得知位置的话肯定需要长时间的准备。
就在这时,清晨餐厅里阿布德尔那略显异常的神情和话语,如同被闪电照亮般清晰地回溯到花京院的脑海里——刻意平稳的语调、避开对视的眼神……当时觉得是因为他担忧波鲁纳雷夫和照顾梅戴而感到疲累,但现在看来,那平静之下分明压抑着别的打算!
“原来是和梅戴一起行动的吗……?”几乎是几秒钟的思考时间,花京院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阿布德尔并非独自离开,他是和梅戴一起走的!梅戴的缺席根本不是什么身体不适需要休息,而是早有计划。阿布德尔早上那番说辞,是在替梅戴、也替他们两人的行动打掩护。
“这两个人……!”花京院感到太阳穴在隐隐胀痛,一股混合着担忧、气恼和无奈的情绪涌上心头。波鲁纳雷夫擅自离队已经够让人头疼了,现在阿布德尔和梅戴竟然也瞒着大家采取了不明智的行动?
若是带上梅戴这个人形定位仪的话,这样的解释得通了……
不过情况紧急,现在来不及细想。花京院立刻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向了乔瑟夫的房间。
“乔斯达先生!承太郎!”他急促地敲着乔瑟夫的房门,同时在朝着承太郎的房间喊着,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阿布德尔和梅戴不见了,他们可能……可能是出去找波鲁纳雷夫了!”
门猛地被拉开,乔瑟夫一脸惊愕地出现在门口,显然还没完全消化这个消息。承太郎也从隔壁房间探出身,帽檐下的眼神锐利起来。
“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乔瑟夫急忙问道。
“不清楚,很有可能就是几分钟之前的事情,他们的房间都空了——阿布德尔早上就在隐瞒,梅戴根本就不是单纯的身体不适!”花京院快速解释道,语气焦急,“我们必须立刻去找他们,乔斯达先生!在这种地方分散开太危险了。”
乔瑟夫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重重一拳捶在门框上,爆了一句很脏的粗口:“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承太郎,花京院,拿上东西,我们现在就出发!必须尽快找到他们,刚过几分钟,这两个人肯定没走多远!”
……
雨过天晴的长街,路过这边的路人都自觉站在道路两边,看着在路中间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只知道这两个人打起来了,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根本看不懂。
荷尔·荷斯掏出枪直接发起攻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街道的沉闷!
波鲁纳雷夫控制[银色战车]卸甲,用极快速度的斩击迎面对上那颗发射而来的子弹。可射出的子弹并非直来直往。那枚黄铜弹头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其诡异、违背物理常识的弧形轨迹,巧妙地绕过了[银色战车]迅猛的斩击和格挡姿态,直视波鲁纳雷夫的本体!
“什么?!”波鲁纳雷夫完全没料到对方的子弹竟然会拐弯!银色战车回防已然不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枚死亡的使者带着灼热的气息,旋转着、呼啸着,在他蓝色的瞳孔中急速放大,近在咫尺!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波鲁纳雷夫甚至能感受到子弹带起的劲风刮过脸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波鲁纳雷夫!”
一声熟悉至极、充满了惊怒与焦灼的咆哮如同惊雷般从侧后方炸响!
几乎是声音到达的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侧面撞上了波鲁纳雷夫,他完全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腰侧一痛,整个人被这股蛮横的力量狠狠地扑倒在地!
“唔啊!” 波鲁纳雷夫猝不及防,狼狈地摔进冰冷的泥水之中,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
与此同时,那颗注定会命中他头颅的子弹,带着尖锐的啸音,几乎是擦着他刚才站立位置的脑门直接飞了过去。
泥水模糊了视线,波鲁纳雷夫被撞得七荤八素,又惊又怒。是谁?!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那个将他扑倒、此刻正压在他身上用身体护住他的人。
水坑里的泥水顺着那人深色的皮肤和特征鲜明的头巾流淌而下,一张写满了后怕、愤怒和无比担忧的熟悉面孔映入眼帘——是阿布德尔!
“阿布德尔?!”波鲁纳雷夫失声惊呼,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本该在旅馆的挚友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死亡边缘的印度小巷,还以这样一种方式救了自己一命。“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布德尔剧烈地喘息着,显然刚才那一下冲刺耗尽了他的肾上腺素。他撑起身,快速检查了一下波鲁纳雷夫,似乎没有中弹,随即抬起头,怒视着前方同样因这意外变故而略显惊讶的荷尔·荷斯。他的怒火此刻终于压制不住,对着身下的波鲁纳雷夫吼道:
“我不放心就来看看,这不是被我说中了吗?你太过于自大了,波鲁纳雷夫!”
“担心我?!混蛋,你是还想教训我吗?”波鲁纳雷夫莫名地生气。
阿布德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敌人可是对你知根知底,而你呢,你知道对手的能力是什么吗?这本来就是一场劣势的战斗!虽说你以前一直都是单打独斗过来,可今后单凭你一个人是赢不了的!”
被晾在一边的荷尔·荷斯用嘴接住了掉下来的烟,甩了甩手里的[皇帝],语气不耐:“坏我好事,还真会挑时候啊。”
这时候,飞出去的子弹在空中拐了一个很大的弧度,又带着嗡鸣直直朝着地上的两人射去。“快闪开波鲁纳雷夫!子弹又飞回来了!”
就在阿布德尔准备唤出[红色魔术师]抵挡这诡异的回旋子弹时——
“——后面!水洼!”
一个清亮却带着明显虚弱和急促喘息的声音,如同穿过浓雾的微弱信号,骤然从侧后方响起!
是梅戴!他靠在不远处一个巷口的墙壁上,身形几乎要融进阴影里。雨水打湿了他浅蓝色的发丝,粘在异常苍白的脸颊上。他的呼吸又浅又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刚刚逆着激流游了很远,一只手下意识地紧紧揪住胸前的衣料,把原本平整的衬衫揪出来深深的褶皱,而另一只手却异常坚定地指向那片映照着混乱光影的浑浊水洼。
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追着波鲁纳雷夫的总计至此的代价全部沉重地压在他身上——清晨雨声中那些遥远却清晰的怒吼、枪响、以及陌生的嘲弄,曾如潮水般涌入梅戴的感知,此刻却化作了骨髓深处的疲惫和嗡鸣。那些甜腻的奶球提供的能量,只如同杯水车薪,早已在需要维持庞大静音领域并精确定位的过程中燃烧殆尽。
这精准而及时的警告,像一根针刺破了凝固的危机感。阿布德尔和波鲁纳雷夫的目光瞬间被牵引,锁定在那片不起眼的水洼上。
几乎与梅戴嘶哑的警示同时,水洼中的倒影诡异地扭曲了一下——那道致命的寒光,[倒吊人]持着袖刀的攻击,正如梅戴所说的那样从中疾射而出,毒蛇般刺向阿布德尔在水洼里倒映出的后心!
得益于宝贵的预警,阿布德尔凭借千锤百炼的战斗神经猛地向侧方翻滚。
虽然阿布德尔的反应力不足以完全躲过这次的攻击,但总能避开要害,之后的日子大概可能要在忍受疼痛之中度过了吧。
然而预期的撕裂痛感并未降临。就在他身体移动的瞬间,一个带着湿冷气息的身影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猛地插入了他与死亡之间——
这个总是安静站在后方、习惯用感知探测而非蛮力解决问题的人,此刻却做出了与他本性截然相反的、几乎是鲁莽的举动。梅戴似乎判断出阿布德尔的闪避仍不够彻底,竟用自己单薄的肩膀,奋力撞开了刚刚侧身、重心未稳的阿布德尔!
“呃——!”
一声压抑的、被瞬间掐断的闷哼代替了利刃入肉的可怕声响。
阿布德尔只感到一股推力从侧面传来,让他彻底脱离了原先的位置,踉跄着跌开。他愕然回头,看到的景象让他的血液几乎冻结——
梅戴取代了他刚才的位置,踉跄着向后倒退。那柄由光影构成的恶毒短剑,正深深地钉在他右侧的锁骨下方,没入胸膛!而那枚飞驰的子弹,也径直擦着阿布德尔的脖子直接打进了梅戴的后背。
两处鲜艳的红色以惊人的速度在他那件崭新的蓝色衬衫上晕染开来,如同墨滴落入清水,刺目得令人窒息。
梅戴的身体晃了晃,膝盖一软,无声地跪倒在冰冷的泥泞之中。他低着头,一只手颤抖地试图按住那可怕的伤口,鲜血却不断从他的指缝间涌出,混合着雨水,滴落在地,绽开一朵朵红褐色的花。
“……梅戴?” 波鲁纳雷夫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的理解。
阿布德尔僵在原地,瞳孔剧烈收缩。他看着那不断扩大的血渍,看着梅戴因痛苦而蜷缩的脆弱背影,再联想到一些零碎的、之前被担忧和焦急所掩盖的细节,此刻如同破碎的拼图,在他脑海中骤然碰撞、嵌合,勾勒出一个让他心脏骤缩的事实:
梅戴的身体素质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好,自昨天开始对于精神力量的持续早已经让他身心俱疲了。而与阿布德尔确认的时候所说的什么“已经完全没问题了”之类的话,全部都是谎言。
一种混合着巨大震惊、深重愧疚和狂暴怒火的情绪,像海啸般冲击着阿布德尔的脑袋,让他一时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荷尔·荷斯皱着眉挠了挠头,似乎对一击未能解决主要目标感到厌烦,抱怨道:“啧……打偏了,不过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有人想送死啊。”
寂静之中,只剩下梅戴压抑不住却逐渐弱下去的喘息声,每一声都像鞭子抽打在两个人的心上。战场的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血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绝望弥漫战场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阿布德尔!波鲁纳雷夫!你们在哪——?”
花京院典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穿透了围着的人群。他终于循着打斗声和替身能量的波动赶到了现场。然而,当他冲出巷口,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瞬间僵立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荷尔·荷斯正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中那把华丽左轮手枪上的雨水,然后将其“咔哒”一声插回腰间的特制枪套里。那个牛仔打扮的男人啧了一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梅戴,又扫过刚刚赶到的花京院,脸上露出几分计划被打扰的懊恼,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嘁,麻烦的家伙又来了一个……算了,目标好歹解决了一个杂兵,也不算全无收获。” 荷尔·荷斯低声嘟囔了一句,似乎对没能干掉阿布德尔仍有些耿耿于怀,但显然不打算同时面对更多敌人。不过他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向后一退,迅速隐入了身后错综复杂的小巷阴影之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了。
花京院根本无暇顾及敌人的离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牢牢钉在了那个倒在泥水中的浅蓝色身影上。
“梅……梅戴?!”
花京院的声音颤抖着,几乎破了音。他踉跄着扑了过去,膝盖重重地跪在冰冷的泥泞里,溅起浑浊的水花。小心翼翼,却又无比急切地扶起梅戴已经瘫软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
入手处,是冰冷湿透的衣物,以及……一片令人心惊肉跳的、粘稠温热的濡湿。
花京院猛地抽回一只手,掌心已然是一片刺目的猩红。那红色如此浓烈,在他手掌上显得有些不真实,正混合着雨水迅速晕开、滴落。
“不……没事的,只是受伤了……只是受伤了而已……” 花京院的声音低哑,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对梅戴说。他徒劳地试图用手按住梅戴胸前和背后那不断渗出鲜血的可怕伤口,但鲜血很快又从他的指缝间涌了出来,伤口异常地往外出着血,好像血小板根本就没在工作一样。
他看着梅戴闭合的双眼,那张总是带着些许怯意或平静的脸庞此刻毫无血色,嘴唇泛着青紫,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只有偶尔极其轻微、带着血沫的抽搐显示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但这样的情况貌似也只是暂时的……
荷尔·荷斯早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现场,云层为阳光让路,但暖融融的光芒始终照不透路中央的寒冷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