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卡瓦部落两名向导的带领下,一头扎进了无量山西南麓的原始森林。与之前官军封锁线外的山林不同,这里的植被更加茂密、古老,参天巨树遮天蔽日,藤蔓纵横交错,地面覆盖着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踩上去软绵绵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某种奇异的花草气息。
路径几乎不能称之为路,只是向导根据记忆中的标记,在密林、石隙、溪涧间蜿蜒前行。许多地方需要攀爬陡坡,拽着藤蔓荡过沟壑,甚至泅渡冰冷湍急的溪流。队伍的行进速度极其缓慢,首尾难以相顾,拉成了长长的一线。
两名卡瓦向导,一个叫“阿普”,年纪稍长,沉默寡言,目光锐利如鹰,总能在看似无路之处找到前人留下的细微痕迹——一块被移动过的石头,一棵被削去小块树皮的冷杉,一处石壁上的抽象划痕。另一个叫“阿诺”,年轻些,好奇心重,不时通过岩嘎,向队伍中的人打听山外的事情,尤其是关于“铁”和“盐”的。
他们严格执行着自己的规则。每当遇到他们认为“有灵”的古树或奇特岩石,便会停下来,由阿普低声念诵几句音调古怪的咒语,并示意所有人安静绕过,不得触碰。宿营时,必选靠近水源但地势较高、视线相对开阔之处,阿诺会绕着营地撒一圈某种气味的粉末(据说是驱虫防蛇的草药混合物),阿普则在营地中央点燃一小堆特殊的香草,烟雾袅袅,举行简短的“告山”仪式,请求山神允许外人借宿。
栖霞谷的民众,包括朱文奎在内,都对这些仪式保持着最大的敬畏和遵从。他们知道,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这些看似古怪的规矩,可能就是生死之间的屏障。
然而,困难还是接踵而至。最大的问题是体力消耗和伤病。尽管做了准备,但营养不良的队伍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行军,很快便有人掉队。担架上的重伤员更是痛苦不堪,抬担架的壮劳力轮换了几批,依旧个个累得筋疲力尽。第二天,队伍中便开始出现因为体力不支或滑倒摔伤而新增的伤员。
食物的短缺也迅速显现。早昆和刀孟派出的狩猎采集小队收获甚微。这片森林虽然物种丰富,但许多动植物他们不认识,不敢轻易尝试。熟悉的野果和块茎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多,狩猎更是困难,大型动物踪迹难寻,小型动物机警无比。队伍的口粮配给不得不进一步削减。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们能感觉到,密林深处有眼睛在注视着他们。不是官军,也不是熟蛮,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更加原始、更加直接。偶尔,林中会传来一声悠长而诡异的鸟鸣,或是远处隐约的、似人非人的呼哨声。卡瓦向导听到这些声音,神色会变得格外严肃,催促队伍加快脚步,或改变原定的休息计划。
第三天下午,队伍在一处相对平缓的河谷地带休息时,前方探路的雷豹派人急速回报:发现情况!
朱文奎立刻赶到前队。只见在河谷对岸的一片林间空地上,赫然插着几根削尖的木桩,木桩上绑着褪色的布条和风干的兽骨,围成一个小圈。圈内泥土有翻动和焚烧的痕迹。
阿普看到这个,脸色一变,用土语急促地对阿诺说了几句。阿诺通过岩嘎翻译,声音带着紧张:“这里是‘鬼眼’部落去年祭祀的地方!他们和我们卡瓦有仇!这片河谷是两族猎场的交界,很不安全!不能在这里停留,必须立刻离开,天黑前要赶到‘白鸟崖’!”
鬼眼部落?新的威胁出现了。显然,这片蛮荒之地并非无主,不同的生蛮部落之间同样存在着领地、猎场乃至世仇。
朱文奎立刻下令,队伍放弃休息,全速前进,务必在天黑前抵达向导所说的安全地点。疲惫不堪的队伍再次咬牙启程,气氛更加凝重。孩子们被大人紧紧拉住,连哭泣都压抑着声音。
夜幕降临前,他们终于抵达了“白鸟崖”——一处背靠巨大岩壁、前临溪流的狭窄台地。阿普和阿诺仔细检查了周围,确认没有其他部落近期活动的痕迹,才允许队伍扎营。篝火点燃,简单的“告山”仪式后,人们挤在小小的营地里,啃着越来越硬、越来越少的干粮,望着崖外无边的黑暗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朱文奎巡视着营地,安抚着众人。他注意到,阿普和阿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休息,而是坐在营地边缘,面朝黑暗的森林,耳朵微微耸动,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岩嘎,问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对?”朱文奎低声道。
岩嘎过去询问,片刻后回来,脸色有些发白:“阿普说……‘鬼眼’的人可能知道我们经过他们的地盘了。今晚……要特别小心。”
朱文奎的心沉了下去。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与卡瓦的约定,仅仅是一个开始。在这片遵循着完全不同法则的蛮荒之地,栖霞谷这支流亡的队伍,将面临更加原始、更加直接的生存考验。而他们与卡瓦向导之间脆弱的信任与合作,也将在这危机中不断受到锤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