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嘎带回的“路已买通”的消息,如同在即将溺毙的栖霞谷众人心中投下了一根浮木。短暂的狂喜过后,更为现实和严峻的问题摆在了面前:走,还是不走?怎么走?
朱文奎立刻召集所有头领、以及谷中稍有威望的老人、伤兵代表、甚至一些普通的家长,进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扩大会议。他知道,接下来的决定关乎数千人的生死,不能只由少数几个人独断。
议事之处挤满了人,空气闷热而凝重。沈舟将岩嘎带回的信息以及卡瓦部落的条件,尽可能详细地向众人说明。当听到需要再支付一笔未确定的“过路费”,且必须严格遵守生蛮的路线和禁忌,穿越的是更为凶险莫测的蛮荒之地时,许多人的脸上露出了犹豫和恐惧。
“那些生蛮……真的可信吗?”一位韩擎旧部出身的老人颤声问道,“万一他们收了东西,又翻脸不认人,把我们引进陷阱怎么办?那可是吃人生番啊!”他的恐惧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关于生蛮的可怕传说在云南边境流传甚广。
早昆站起身,他的声音相对沉稳:“老丈的顾虑不无道理。但与卡瓦这类生蛮打交道,约定往往比跟熟蛮、跟官军更可靠些。他们信山神祖灵,一旦通过巫者立下约定,很少会背弃,怕遭天谴。当然,前提是我们不能触犯他们的禁忌。”
刀孟补充道:“岩嘎说,那老巫举行‘问山’仪式后同意的,这在他们部落是很郑重的承诺。而且,他们愿意派人带路,这本身就是一种担保。否则,他们大可以收了礼物,然后不理我们,或者直接袭击。”
雷豹急躁道:“管他生蛮熟蛮!留在这里就是个死!官军虽然退了,可沐昂那王八蛋能让咱们安生?猛虎峒那些杂碎正盯着呢!没吃的,没盐,伤员等死!有条路,总比等死强!不就是走路吗?老子爬也要爬出去!”
他的话代表了一部分年轻力壮、敢于拼命者的心声。
但也有人提出实际问题:“那么多老弱妇孺,还有重伤员,怎么走?那条路连探路的精壮小伙都走得九死一生,他们怎么办?拖着走?还是……留下?”
这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刺中了所有人的心。会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是啊,那些走不了的人怎么办?抛弃他们?这比面对敌人更需要勇气去抉择。
一位母亲紧紧搂着自己发着低烧的孩子,眼泪无声地流下。几个重伤躺在担架上被抬来的汉子,也闭上了眼睛,牙关紧咬。
朱文奎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将每一张脸上的恐惧、彷徨、决绝、痛苦都收入眼底。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断,一个可能背负骂名、但必须做出的决断。
“路,一定要走。”朱文奎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留在这里,十日后,或许不用十日,我们所有人都将死于饥饿、伤病,或仇敌的屠刀之下。沐昂给出的所谓生路,是让我们自行分散,成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唯有团结一心,闯出一条自己的路,才有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走不了的人……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愿意跟我们走的弟兄、亲人!”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担架,就用树枝和藤蔓做!没有力气,壮年人轮流背!老人、孩子、伤员,走在队伍最中间,前后由最能战的弟兄护卫!我们是一起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要活,一起活!要死……”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让所有人动容。
“可是统领,粮食……”沈舟低声提醒。
“集中所有剩余粮食,做成最耐储存的干粮,优先分配给护卫队和需要照顾老弱伤员的人。沿途,我们可以狩猎、采集!山野这么大,只要能动,总能找到吃的!”朱文奎的眼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火焰,“我们没有退路了,唯一的生路在前面,再难,也要闯过去!”
他看向早昆和刀孟:“二位头人,你们部族中熟悉山林、善于狩猎采集的好手最多,迁徙途中,寻找食物和辨别路径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
“雷将军,你部将士最为悍勇,负责前路开道和断后护卫,尤其是提防可能尾随的敌人或野兽!”
“沈先生,你总揽一切内务,编组队伍,分配物资,照料伤员,务必使队伍井然有序,最大限度保存体力!”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将庞大的迁徙计划分解开来。尽管前路依然迷雾重重,尽管困难多如牛毛,但一个明确的、需要所有人共同奋斗的目标,反而让惶惑的人心渐渐安定下来。
没有人再公开质疑。求生的本能和对朱文奎长久以来建立的信任,压倒了恐惧和犹豫。会议最终决定:全体撤离栖霞谷,向西南蛮荒之地进发,寻找新的生息之地!
抉择已下,再无回头。栖霞谷,这台停摆了许久的机器,再次隆隆启动,不过这次的目标不是防御,而是踏上一条更为艰险的远征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