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黔国公府那处僻静院落里“安居”下来的日子,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朱文奎和陈瑄都清楚,沐晟的“思量”,决定着他们的最终命运。院外有精锐士兵“护卫”,实为监视,他们无法踏出院门半步,但与沐晟初次见面的情景,又让朱文奎心中存着一丝希望——沐晟并未立刻将他们交给北边,这说明他内心仍在挣扎。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沐晟再次秘密来访,这次他只带了何福一人。
“殿下,”沐晟的神色比上次见面时更加凝重,“新皇的使者已至曲靖,不日将抵达昆明。名为宣旨犒赏,实则……恐为殿下而来。”
朱文奎和陈瑄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国公爷有何打算?”陈瑄沉声问道。
沐晟看着朱文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殿下,昆明已非安全之地。臣思虑再三,决意送殿下离开。”
“离开?去何处?”朱文奎问。
“滇西。”沐晟吐出两个字,“那里群山阻隔,土司林立,朝廷影响力薄弱。臣已安排妥当,将殿下安置于一绝对隐秘安全之处,可保殿下平安。待日后……局势有变,再图后举。”
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庇护的方案。但朱文奎却敏锐地察觉到沐晟话语中的回避——他并未承诺“匡扶社稷”,只是承诺“保全性命”。
“沐国公是要将孤藏起来吗?”朱文奎直视着沐晟,“如物件一般,埋藏于深山老林之中,了此残生?”
沐晟被问得一滞,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与不忍,但很快恢复平静:“殿下,此乃权宜之计!如今之势,硬抗唯有死路一条!保全有用之身,方是上策!难道殿下要亲眼看着云南烽火连天,沐家与无数将士因殿下而覆灭吗?”
这话说得重了,带着一丝质问。陈瑄闻言怒目而视,朱文奎却沉默了。他想起方孝孺、蒋瓛等人的死,想起那些为他牺牲的无名将士。他不想再看到更多的人因他而死。
良久,朱文奎抬起头,眼中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洞彻:“孤明白了。国公是希望孤……消失。从此世上再无建文太子朱文奎,对吗?”
沐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深深一揖:“请殿下体谅臣的难处。此举,是为殿下,亦是为云南万千生灵。”
最终的决定,残酷而现实。朱文奎知道,自己没有选择。要么接受沐晟的安排,隐姓埋名,或许能苟活于世;要么拒绝,结局很可能是被沐晟交给北边使者,或者……“被消失”。
“好。”朱文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孤……听凭国公安排。”
陈瑄还想说什么,朱文奎却对他摇了摇头。
当夜,在何福亲自挑选的十余名绝对心腹的死士护卫下,朱文奎、陈瑄以及那两名仅存的死士,被秘密送出了黔国公府,没有仪仗,没有告别,如同他们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昆明的夜色中。
沐晟站在府中最高的望楼上,望着那一行人在夜色中远去,直至彻底融入黑暗。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块玉佩,那是当年朱标赠予他的。
“陛下,沐晟……对不起您。但我必须为沐家,为云南……留下血脉和根基。”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苦涩与无奈。
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交易。沐晟保全了云南的和平与沐家的地位,却背弃了内心深处一部分的忠义;朱文奎获得了暂时的安全,却可能永远失去了重见天日、恢复身份的机会。
队伍在何福心腹的带领下,一路向西,朝着那片被称为“蛮瘴之地”的滇西高原而去。那里有高黎贡山的险峻,有怒江、澜沧江的咆哮,有无数隶属于大大小小土司的村寨,是帝国统治力量最难以触及的角落。
前途,是更深、更浓的迷雾。太子的名号将在此沉寂,建文朝的最后痕迹,似乎就要被这滇西的崇山峻岭彻底吞没。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一个时代,仿佛就这样悄然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