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李文忠率领的数万精锐,人衔枚,马裹蹄,借着夜色和尚未完全停歇的风雪的掩护,悄然离开了主力大军,向着百眼泉方向迂回潜行。
这是一次极其艰苦的行军。为了隐匿行踪,他们不能走平坦大道,只能穿行于山脊、密林和荒芜的河滩。积雪深厚,有的地方甚至没及马腹,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寒风如同刀子,刮在脸上生疼,士兵们用厚厚的围巾包裹住口鼻,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朱标主动请缨,随李文忠部一同行动。朱元璋沉吟片刻,便应允了。雏鹰终须经历风雨,而参与一次如此关键的潜伏任务,对其成长大有裨益。
此刻,朱标和李文忠并肩而行,走在队伍的前列。战马喷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霜,挂在马鬃和人的眉毛上。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马蹄陷入积雪又拔出的噗嗤声,以及风吹过光秃树枝的呜咽。
“殿下能适应否?”李文忠侧头问道,声音压得很低。
朱标紧了紧身上的白色斗篷,感受着刺骨的寒意透过厚厚的衣物渗进来,他点了点头:“尚可。李将军,我军如此大规模潜行,当真能瞒过北元斥候?”
李文忠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地形,低声道:“很难,但并非不可能。关键在于‘散’与‘藏’。抵达百眼泉周边后,各部需按预定方案,以千人甚至百人队为单位,分散进入指定区域。不立营帐,不生明火,挖掘雪窝或利用天然岩洞、沟壑藏身。进食仅用冷硬的干粮和雪水。所有人员,皆需披挂白色伪装,便是战马,也要用白布覆盖鞍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冷酷:“在此期间,若有士卒染病或受伤,无法行动者,只能就地隐蔽,听天由命。若有谁擅自行动,暴露大军行踪,立斩不赦。此乃铁律。”
朱标心中一凛,默默点头。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为了最终的胜利,个体有时不得不被牺牲。他想起父皇那句“慈不掌兵”,此刻有了更深的体会。
经过一天一夜极其艰难的行军,部队终于抵达百眼泉外围。正如其名,这片区域散布着许多干涸或半冻的泉眼,地势起伏不定,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枯黄的芦苇在寒风中摇曳。
按照预定计划,各部队在军官的低沉命令声中,迅速而有序地分散开来,如同水滴融入雪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白色之中。朱标跟随李文忠的亲卫队,潜入了一处背风的、布满乱石和枯灌木的深沟。士兵们立刻开始动手,用随身携带的小铲清理积雪,构筑简单的掩体,并用白色的布匹和收集来的枯草进行伪装。
不过小半个时辰,方才还人头攒动的地域,便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只有仔细观察,或许才能发现某些雪堆的形状过于规整,或者某些“岩石”的轮廓略显突兀。
朱标蜷缩在一个勉强容纳两人的雪窝里,与一名沉默寡言的老兵挤在一起,共享着一点微薄的体温。雪窝入口用一块蒙着白布的木板虚掩着,只留下几个不起眼的透气孔。窝内光线昏暗,空气冰冷潮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冷和寂静如同两只无形的怪物,啃噬着人的意志。外面除了风声,别无他响。朱标能感觉到身旁老兵身体的僵硬,也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稳的跳动声。他闭上眼睛,努力回想金陵的温暖,回想书房中墨香的安宁,但那些画面此刻显得如此遥远和不真实。
他现在身处北方的冰天雪地,是一名潜伏的猎人,也是一名等待命运的士卒。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似乎传来极其微弱的、不同于风鸣的声响,像是马蹄轻轻踏过冻土。朱标猛地睁开眼睛,与身旁的老兵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老兵无声地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那声响很快消失了,周围重归死寂。
但朱标知道,这寂静之下,正暗流汹涌。鱼儿,是否会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