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不再说话,他自顾自的从书柜中拿出几幅字画后便作势要走。
苏清尘也不好多留,遂而熄了油灯,拽着罗镜辞一同走了出来。
贺新郎将门锁重新挂上,随后又将钥匙塞到苏清尘手中,他怀抱着画也不便作揖,寒风将他的衣角吹起,又将他的青丝吹散,白雪顺势依附在他的身上:“苏兄,钥匙就劳烦你归还给我师兄了。你对他也说一声,就说师傅的这字画我先用用,过几日我再完璧归赵。苏兄,这一趟下来还有两个时辰就到辰时了,辰时纪伯就该下葬了。我这还有一事可能要麻烦苏兄了……”
“贺兄但讲无妨。”
“明日之事,还劳烦苏兄在暗中助我一臂之力。”
“明白了,你放心去做。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有意外的。”
“多谢了。”
话罢,贺新郎不再逗留,先二人一步迎着大雪离去。
他的人影逐渐消失在了雪中,新雪将旧雪覆去,一同覆去的还有他留下的一串脚印。
罗镜辞嗅到了其中一丝猫腻,他缓缓走到苏清尘身侧,漫不经心的说道:“怎么,有事瞒着我?”
苏清尘瞥了一眼他,随后又吐出一团白气:“你不也一样,瞒我瞒的辛苦。”
“行,既然你想知道原委。那我就告诉你……”罗镜辞向前跨出一步,与此同时,一团强劲的真气从他体内迸出,这真气化作一道圆盾,慢慢扩散开来,直至将苏清尘与罗镜辞二人裹入其中,“这书房里面的布局看着很奇怪吧,这是白玉京独有的布局风格。白玉京虽然脱胎于道家,但百年间也杂糅了许多西域的文化,便如这间书房一般。”
飞雪靠近这层真气化成的圆盾便纷纷开始消融,圆盾隔绝了二人的声音,也模糊了二人的身影。像是一层朦胧的薄雾,混着满天的琼英,显得更加隐约。
“你是说……”苏清尘的喉头滚动着,眉头也紧紧的锁在一处。但还不等他说完,只见罗镜辞挥了挥手将他打断道:“秦时,有坠星下东郡,始皇将此坠星分制四份,统唤‘七宝琉璃玉’。然至秦灭,此四玉也不曾问世。据传闻,这四玉辗转至‘圯上老人’,也就是黄石公手中。黄石公将此四玉交托弟子分存,流转至今。”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白玉京也有一颗。这四颗七宝琉璃玉分别叫做‘魂珠’、‘魄珠’、‘宇珠’及‘宙珠’。你的那颗是魂珠,而我白玉京的那颗则是宙珠。只可惜我白玉京的那颗被贼人偷走了。而这个贼——就是百章先生。”
“什么?”苏清尘错愕的看着罗镜辞,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罗镜辞冷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一切还要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带我来这紫云山,我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他。我自来紫云山便发觉有股莫名的熟悉感,我一开始还有些拿不准,直至在这书房内终于验证了我的猜想。
“纪伯身上的伤,有白玉京风格的书房以及你在那处洞府遇到的诡事。”
“你的意思是我遇到并非山精鬼魅,而是百章先生施展的幻术?”
“对也不对。那确实不是山精鬼魅,但也不是他施展的幻术。而是宙珠的威能所导致的,我估计那个老家伙已经将宙珠的能力彻底吃透了。这宙珠在纪伯的身上温润了十几年,威力可是了不得啊!”
苏清尘开始回忆起第一次陷入幻境之时,那是纪安生前来接他和罗镜辞。三人行至半途,苏清尘便觉眼前一黑而后就陷入了幻境。
他起初以为又是无忧洞在暗中搞的鬼,但直到遇见同样身处幻境中的贺新郎才明白此事与无忧洞并无关系。
经过贺新郎的讲解,他开始认为这是山精鬼魅作祟所致。但谁料,原来这也是因为七宝琉璃玉的原因。
“不对。”苏清尘猛然惊觉,“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为什么你没有陷入幻境?”
罗镜辞笑了笑:“怎么没有?我与纪伯走的最近,那股力量险些将我也拽走。还好我用内力将其抵消掉了。不过我那时也没有怀疑纪伯,因为我从他的身上感知不到任何内力。”
苏清尘闻言,不由瞪大了瞳孔,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罗镜辞。他知道那股力量,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他就已然身处幻境之中。但罗镜辞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用内力抵消掉了。
这种悬殊的落差感,也让他再次震惊于罗镜辞那恐怖的实力。以目前来看,他的武功相比傩公恐怕也是不遑多让。
“那贺新郎怎么解释?他不仅与我同处幻境之中,还比我在幻境中待的时辰更长!可实际上,他来的时候,纪伯还没有下山。”
“你怎么知道他来的时候纪伯就没有下山呢?”罗镜辞眯起眼睛,“那个贺新郎就在你进入幻境不久后才行至半山,与我和纪伯间隔不过一里之遥。只可惜纪伯年纪大没有看见,而我倒是看的真切。但可惜当时树影重重,我与纪伯返回找你的时候,你已经从幻境中出来了,所以我也那时也就没有当回事儿。”
“你是说贺兄是在我之后才进到幻境的?那为何?”苏清尘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紧盯着罗镜辞,迫切的想寻求答案。
罗镜辞继续说道:“原因就在那颗宙珠上。我听我师傅提起过,他说天上的月亮是一艘飞舟,由仙人驾驶在星辰中遨游。直到秦时,那飞舟已破裂不堪,飞舟中的至宝化作陨星坠地,那些仙人们无力修补便只能弃舟而去。
“有说这至宝藏着成仙的奥秘,也有说这至宝可以长生不老。可数千年来,一直无人破解其中奥秘。我白玉京为了破解这颗宙珠的玄妙所在,不惜耗尽一半的宗门底蕴用了百年的光阴才堪堪明白它的能力——那就是更改时辰。
“所以你与贺新郎是分别先后进入的幻境,可历经的时辰却完全不同。但你们从幻境出来却是一致的,而这期间对我来说,只过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我和纪伯返回到你身前的时候,你和贺新郎已经出来了。我说的这些你能明白吗?”
“所以,你是说杀害纪伯的凶手就是百章先生?而纪伯正是黄石公弟子的后人?”
“这一切还需要我们再去一趟那处洞府才能弄清其中的缘由。”罗镜辞走到苏清尘跟前,双手分别搭在他的双肩上,而后又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你的那位好兄弟,不然他会很难过的。你方才也看出来我迟迟不愿告诉贺新郎真相,是因为真相是很残忍的。但我也不想让你误解我,清尘,我的好弟弟,你能明白我的苦衷吗?”
话罢,罗镜辞撤去圆盾,将真气尽数收回。
苏清尘没有说话,他重重的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回了灵堂,将钥匙还给了黄湛。罗镜辞也按苏清尘昨日的交代,找到管账簿的随了一份份子钱,不过他并没有写自己的名字,只叫管账簿的写了个无名氏。
院内铺了一层雪白的玉尘,像云一样看起来蓬松绵软。
在院外的树梢上结满了密密麻麻的冰晶,形成的雾凇犹如一朵朵盛开的像玉雕成的花骨朵儿挂在枝桠上。
寒风在天地打了个旋儿,吹的玉尘到处乱转……
辰时,院里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乡亲们在腰间扎好了白带,同丧家穿孝。自告奋勇的要为百章先生抬棺。
黄湛无以言表,遂向乡亲们逐个作揖相谢。
陈围局指挥着众人收拾好棺椁,叫众人抬至院中。又叫人找来粗细不同的圆木,交叠起来,这便是杠。众人足足搭了四十八杠,将棺材放在杠上,再由杠夫抬杠一直要抬到坟茔。
除过杠夫外,还有专门在前面撒纸钱的以及跟在丧家后面抱着冥器的。
队伍浩浩荡荡,就在陈围局指挥众人准备启程时,一声高喝打断了众人的步伐。
“知县大人到!”
随着一声高亢的唱喏,数十名头戴罗帽,身着号衣的衙役纷纷鱼贯而入,井然有序的分散两侧侍立。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位身着官服披着斗篷的中年男子,从院门外款款走入:“抱歉抱歉,公务繁忙。直至今日本官才抽出闲隙特来赶赴吊唁。”
那人简单抱拳行礼后便负手而立。
十足的官威,从他傲慢的神情中便能窥见一二。
众人本不想搭理他,可他却挡在门前,也将棺材挡住了。众人与之僵持不下,气氛也逐渐微妙起来。
“大胆!你们这些刁民见到知县竟不下跪!”
站在门外的王员外见状,立即高声大喝起来。
话音刚落,其余那些员外老爷也一同出声应和。
他们这次前来可是做足了准备,不仅有知县为他们撑腰,他们自己也带了家丁护卫。
他们这次就是来找贺新郎和这些乡民问罪的。
知县“唉”了一声,随后摆摆手道:“不用跪了,咱们今日也是与民同乐嘛!哪位是黄湛贤侄啊?”
“是他!”
知县顺着王员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捻了捻胡须笑了一声。
他命人搬来板凳,横坐在门前,笑而不语。他笑的十分轻蔑,目光肆意的在黄湛身上细细打量,像是在打量一条狗。
过了不知多久,那知县又开口道:“把棺材放下吧,先不急着下葬了。正好本官有些话,要和你们说一下。”
黄湛额前青筋暴起,但为了不误了下葬的时辰,他还是强忍着怒气。对知县说道:“大人,有什么话还是等下完葬再说吧!我这边备了好酒好菜,你先去上房歇息如何?”
“嗯?你没有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吗?我说……先不要下葬了。”
话罢,数十名衙役当即抽刀将众人团团围住。
雪越来越大,乌云将太阳遮住,看不见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