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作响,跃动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渐浓的夜色,在周围一圈疲惫的面容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温暖是真实的,驱散了山林夜晚刺骨的寒意,却也照出了每个人眼底深处无法被火焰驱散的阴影——对未知前路的茫然,以及身体极度疲惫后的空洞。
没有人说话。只有木柴燃烧的爆裂声,远处不知名夜枭偶尔传来的凄厉啼叫,以及众人沉重或细微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构成这荒野夜晚独特的韵律。
陈小凡抱着膝盖,坐在离火堆稍远些的地方,后背倚靠着一棵粗糙的老松树干。寒意如同无孔不入的水银,从身下潮湿的地面,从四周黑暗的林木间,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即便面对着篝火,脊背依旧一片冰凉。他默默运转着体内那微薄的灵力,试图驱散一些寒意,效果却微乎其微。肩头和小腿的肌肉因为白日的长途跋涉和负重,此刻像是被无数细针反复扎刺般,酸胀刺痛,提醒着他现实的艰辛。
他的目光扫过火堆旁的同伴。
赵德柱蜷缩在一张简陋铺开的油布上,身上盖着自己那件沾满符纸浆渍的旧外套,似乎已经睡着了,但花白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紧锁着,偶尔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呓语,像是在为什么东西担忧。那套他视若性命的制纸工具,就紧紧挨着他放着,仿佛怕被人偷走似的。
柳芸坐在火堆的另一侧,背挺得笔直,并没有休息。她正就着火光,小心地检查着几支她常用的符笔,用一块柔软的麂皮,蘸着特制的清洗液,一丝不苟地擦拭着笔尖上可能沾染的尘埃。
火光映在她清冷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得仿佛置身于她那间安静整洁的制符间,而非这荒郊野岭。她的平静,与周遭的疲惫和茫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也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孤高。
那几个年轻的伙计则挤在火堆最近的地方,互相依靠着取暖,低声交谈着,声音沙哑而疲惫,内容无非是抱怨山路难行,担忧明日行程,或者猜测南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神里却已有了被现实催生出的忧虑。
而陆衍……
陈小凡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个独自坐在营地边缘一块凸起岩石上的身影。他依旧穿着那件深色斗篷,兜帽放下,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没有看火堆,也没有参与任何交谈,只是静静地望着头顶那片被高大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墨蓝色的夜空,上面稀疏地缀着几颗寒星。篝火的光够不到他那里,他的身影大半隐没在黑暗中,只有偶尔火苗窜高时,才会在他眼中映出一点转瞬即逝的、冰冷的光亮。
他像一块投入湖心的石头,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承载着所有的重量和压力,独自对抗着这无边的黑暗和寂静。陈小凡看着他,心里那点因为身体疲惫而产生的委屈和茫然,忽然就淡了些。比起坊主肩上扛着的,自己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夜渐深,山林里的寒气越来越重,篝火似乎也无法完全抵挡。一个年轻伙计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揉了揉鼻子,往火堆里添了几根粗点的柴火。火焰猛地窜高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原状。
陈小凡感觉自己的脚趾已经冻得有些麻木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走到堆放行李的地方,从自己的包裹里,摸出了那块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冰冷的铁块。铁块的寒意透过掌心直往骨头里钻,但他却紧紧握着,仿佛能从这冰冷坚硬触感中,汲取到一丝奇异的力量和安定。
他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将铁块放在手边,然后也学着坊主的样子,抬起头,望向那片陌生的星空。
离开青云宗才第一天,他却感觉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坊市里的喧嚣,符箓坊的忙碌,那些为了绩效灵石斤斤计较的日子,此刻回想起来,竟有了一种不真实的遥远感。未来会怎样?南疆等待着他们的,是新的机遇,还是更大的风暴?他不知道,也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他只能握紧手中这块冰冷的铁,如同握紧自己那点微不足道却不肯放弃的坚持。
篝火摇曳,映照着少年沉默而坚定的脸庞,也映照着岩石上那个孤独而冷峻的身影。
长夜漫漫,寒意料峭。
但至少,此刻,他们还有彼此,还有这堆驱散黑暗和部分寒冷的篝火。
以及,那片无论身在何处,都同样沉默注视着他们的、广阔而冰冷的星空。